苏格兰威士忌像一块晶莹剔透的琥珀嵌在玻璃杯里。杰克拿起酒杯,稍稍端望后一饮而尽。他意犹未尽地望向窗外发亮的雪山山顶。不知是因为酒劲疲惫,或是来自雪山山顶强烈的太阳反光,眼皮几乎快要合上。
壁炉传来噼里啪啦油水溅射的响声,他将视线落到那口漆黑肮脏而温暖的壁炉里。缺了一角的白色瓷盘上摆着一块有着不小厚度的熏鹿肉。利落而巨大的切口外焦里嫩,肉的中心还带着暗淡的鲜红色。那点红色鲜艳得快溢出来似的,温热的,淡淡的草腥味。鹿肉底下压着一小节腊肠,那层吹弹可破的鱼肠裹实了野猪的脊梁肉,某些地方轻鼓出来,形成一个个晶莹的,雪山山顶般的小气泡。
他几乎快要忘记那种凶猛动物的形象。锋利修长的,明晃晃的猪獠牙在他的脑子里面飘来飘去。上次在林子里看到他们的足迹屎尿时,大雪还没开始下。
杰克擦拭着那把榆木枪托的猎枪,尽管它已经足够铮亮。白茫茫的山岭传来强壮的风声。杰克如今只希望,棕熊,小鹿,野猪,甚至是他憎恨厌恶的豺狼虎豹的叫声,都只是被这强壮的风声深深掩盖着,深深掩盖着罢了。
杰克脱力倒到那个形状奇怪的沙发上,沙发上铺着一张巨大无比的棕熊皮。在温暖简陋的小木屋里,毛皮散发着食肉动物特有的味道,或是肉香,或是潮湿发霉的气味。他已然分不清了。当威士忌分子流遍全身,忘却了膝关节隐痛,他渐渐舒适起来。
他开始回忆起小时,他那瘸腿的父亲,把小匕首顺进棕熊喉管时的场景。随着一声漏气似的闷响,滚烫暗红的鲜血随即从熊颈喷涌而出,溅落在雪地里氤氲着热气。棕熊依旧试图发出骇人的叫声,却只剩下咕噜咕噜的声音和愈加汹涌的出血。许久,待到那熊不能再动一丝一毫,父亲便脱开了因长时间抓紧而僵硬的手掌,再用沾满熊血和毛发的手背,擦了擦额头,扭头看向早已脸色发白的杰克。
“杰克,你可以给我点支烟吗?”父亲稍起身来,顺势活动了一下腰部。
杰克紧忙翻起枪包来,却因为恐惧而手抖个不停,怕被父亲嘲笑,便一面翻找一面粗骂着这该死的冷天。
“这没爹没娘的狗天气,这没爹没娘的”说着往地上啐了一口痰。
父亲强忍着笑意,脸上堆积着难以言喻的表情。这让杰克更加的恼火,脸和脖子同时涨得通红,翻包的动作也几乎粗鲁起来。
当杰克把烟递到父亲嘴里时点上火时,已是很久后了。
父亲用力把香烟吸得发响,吐出一团轻飘的浓雾,如释重负般眯起了眼睛。
随后他们趁熊的躯体还未死得僵硬,用小匕首和锯子片剥除了整块熊皮,倘若父子二人不趁快剥皮,下了山必要再忙活整晚。
他们把那块巨大的,染满血污的毛皮铺盖回棕熊的躯体,再用火油浸过的麻绳五花大绑地捆紧,合力将死棕熊扛上榆木雪橇。这只庞大的食肉动物在雪地里立刻变得轻巧起来。
他们将一切东西往地势低的地方拖去,一旦地势低到可以看到大片的阔叶树林,只要再翻越两个山头,他们便能看到那座散落着灰黑色屋顶的小镇。
他们在维俐小镇兜售山货。
杰克如今也是。
自从父亲前些年染上风寒死去后,杰克很难再和小镇的人们相处,他偶尔的,久久的从山岭的木屋离开一次,带来些不起眼的野物,卖给镇上的个体商户。这些商户几乎包涵了各个年龄段的乡民,杰克在对付他们讨价还价的过程中无不受挫,他几乎无法拒绝这些嬉皮笑脸的讨好或祈求,这些笑脸往往戳中了杰克最敏感脆弱的神经,即使杰克知道这些喜悦的背后藏匿着虚假无穷,可他还是无法像父亲一样,对着这些老人或孩童说出恶毒的诅咒,或仅仅只是为了维护自我利益的一丝丝言论。他极其厌恶和鄙视他们,同时也因为自身的懦弱极其厌恶和鄙视自己。
他酒后幻想过不止一次,父亲再次打开小木屋的门,然后抛给杰克一把榆木枪托的猎枪,对他喊道。“嗨!蠢懒货。起床,我们去该打猎了,不然我他妈拿什么喝酒,你这个只会浪费子弹败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