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煜走进披香殿,依旧是一股子浓重的药罐味。他蹙了蹙眉,曾几何时,这里充满甜腻的熏香。
御医院的御医全部聚首在一起商议病情。为首的武起看到周煜走来,立刻带领一干御医下跪叩首。
“罢了——免了这些礼俗——只告诉朕,纯嫔这胎是否能保?”周煜直入主题。
“回皇上——纯嫔此胎虽未足月,但也刚过七月——”武起抱拳回答,“按医理而言,诞下的皇嗣只要小心照顾是可以存活的。”
“既如此——还不快催生?”周煜不满武起等人的拖延。
“皇上——纯嫔此前身体一直虚弱不能,若不是臣等用尽名贵药材续命,只怕已撒手人寰。此刻,她又中毒。虽不深,却足以让神志不清——如此情况,恐不能自行诞下皇嗣。”武起从刚才一开始就和众御医商议,如何帮纯嫔催生。
“以你的意思——皇嗣会随纯嫔而逝?”周煜愤然怒呵,“好——很好——朕养着你们这群庸医就是让你来告诉朕,朕的皇嗣是不能保住了——如果纯嫔这胎有何异象——朕便要了你们的脑袋——”
“皇上——何须如此动怒。”身后传来的声音正是皇后菀宜芳。她在贴身侍女静思的陪同下,匆匆赶来。在门外,她早已听到周煜震怒的声音。她连忙三步并作两步,一边用娟帕拭泪一边走上前来。
“皇后——”周煜看到这个曾经因为救自己而终身没有子嗣的皇后,怒得紫涨的脸上微微缓和,“朕是气这些庸医——竟然在关键时刻,一个都派不上用场——你身子向来不好,怎么这会来了披香殿——这里不详,你当心染了病气。”
“皇上——这是哪里的话。”菀宜芳的凤眸清泪如断线的珍珠,一直落个不停,“纯嫔妹妹生性天真可爱,妾一直喜欢得紧。往日里,姐妹俩走得很近。还记得她初有孕时,妾高兴得不能所以,天天跪在佛前,祈求这胎的平安——纯嫔也善解人意,知道宜芳是没有子嗣之福的人,竟说要将第一胎过继给妾——”菀宜芳哽咽着几乎要哭岔了气,“谁知——谁知,纯嫔妹妹竟然如此不幸——有孕以来,身子一直不好——如今自己的父亲才出了事,她就——就被后、宫的争宠所害——”她用娟帕遮着脸嘤嘤哭泣,“妾好心痛——心痛这未出世的孩子——也心痛——心痛纯嫔。”
“好了——皇后——”周煜动容地拥住菀宜芳的颤动的肩头,“你生性善良,你的痛朕何尝不知——只是,你哭坏了身子,涴墨也是回天乏力——”他又转头,“武起——你告诉朕,这孩子是不是真的不能保住?”
“回皇上——要保住孩子的法子不是没有——只是——”他皱起灰白的眉,这法子太过残忍。
菀宜芳瞥了一眼武起,道:“武御医好生糊涂——什么法子能救皇嗣,竟还要犹豫——邓子朝——你是本宫安排悉心服侍纯嫔的——如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有推卸不了的责任。你还不快说——有什么法子可以救孩子和纯嫔——好将功补过。”
“回皇上,皇后娘娘——”邓子朝是仅此武起的主领御医。在御医院,武起随是御医院的最高院判,但终究年事已高不过有个挂名职位,他真正需要关心的不过是灵帝周煜和孝敏太后两人的身体状况。
其他真正主事看诊的还是这个主领邓子朝。
年届半百的邓子朝因为一直有武起压着,迟迟不能登上院判的位置。为了自己的前朝,他只好选择投靠后、宫最强的势力——皇后一方。
此刻,他快步上前,跪下答话:“这法子说来,其实不能两全——但保住皇嗣,却还是有一线生机——那就是剖腹取子。”
“剖腹取子?”周煜蹙眉,这听起来就是一个血淋淋且残忍的方法——如此,童涴墨必送命黄泉。他转头看着武起,“可是只有这个法子?”
“……是——”武起点头,“确实——只有这个法子——臣等商议过,只有用大补丸、野山参续着纯嫔的命,然后用麻药让其昏睡的情况下剖腹取子——但取子后,纯嫔必定大失血而死。”
“真的——没有其他法子了?”周煜还是不甘心——那纯真明媚的笑脸仿佛就在面前——他不管这是不是装得,却曾经那么鲜艳夺目。他不想看到这样的生命被抹上凄厉的血红。
“皇上——”菀宜芳看着周煜的不忍,心头暗暗不悦,她柔柔说道,“这法子虽然残忍——但总好过让纯嫔母子都枉送性命——哪个母亲不想保住自己的孩子——若纯嫔清醒,她也一定会同意这个法子——”她叹气,“纯嫔虽是罪臣之女,但若这个孩子能共平安无事——那也算是童家对南周的一点补偿——皇上——就成全了纯嫔。”
“……”周煜疑惑地看看菀宜芳。
“皇上——此事确实不能再拖——”邓子朝适时地推了一把,“否则母子俱损。”
“……”他又茫然地看了一眼邓子朝,以及他身边的武起——难道,他真的要让御医院的刀子划破童涴墨细白的肚子——让孩子生,让她死?
“皇上——臣有一个法子——或许可以保住纯嫔性命。”一个丰神俊朗的年轻御医站出人群,抱拳启奏。
“你是谁?”周煜微眯着眼睛问。
“臣,御医院侍医章居梁。”章居梁朗朗回答,他无视邓子朝的怒视,和武起噤声的暗示。
“你说——还有什么法子?”周煜问。
“臣研究过,可以先用针灸,针住纯嫔全身最痛的穴位——让剧痛使其恢复神智——然后为其催生。”章居梁字正腔圆,他微微停顿继续解释,“人的痛感分九层。如果用银针刺在所有痛穴上,痛感直达最高层——足以使人清醒。纯嫔虽乱了神智,但母性使然,还是可以产子。”
“你确保这法子有效——”周煜追问。
“臣没有十成把握——但若有武院判和各位同僚相助,臣有五成把握。”章居梁如实回答。
“五成?”周煜不满意这个答案,“那就是有一半机会会失败?”
“不错——”邓子朝借机发挥,“只要有半成失败机会——就是有半成机会残害南周皇嗣——皇上三思。”
“皇上——臣虽只有五成把握,但臣却有十足把握判断胎儿是否能在腹中安然。若胎儿在催生过程中有异象,臣立刻剖腹取子。”章居梁不为邓子朝的威胁所动,继续镇定回答,“若皇嗣有半丝差池——臣愿用项上人头担保——”
“哼——章居梁,你也太抬举你的项上人头。”邓子朝冷笑,“你的命怎可与皇嗣相比——皇嗣的安危不可冒半丝风险。”
“够了——”周煜挥手制止,他看着武起,“武起——你说,谁的法子可行?”
“……”武起想着面色惨白的童涴墨,他知道,章居梁虽是新近的御医,但医术却格外高明。若依照他的技术,要就会纯嫔母子不是不可能。可是——纯嫔的病情他曾探过,好像是中了寒食散的症状才失了神智——后宫嫔妃用寒食散相互陷害早在诚帝时期就有。而且,能得寒食散的嫔妃必定位高权重。
武起不想揭穿这事,也不敢揭穿这事——再过一年,他就可以告老还乡,如果因某个嫔妃而得罪后、宫极有势力的人,他也不要想保全归老。
中了寒食散如同残废。就算章居梁救回了纯嫔,也不过救回了一个活死人——他知道,邓子朝执意剖腹取子,不过是为了宫里某个娘娘借刀杀人,他若不同意,无意是帮着章居梁和这位娘娘作对——而这位娘娘,和有可能就是眼前极力赞成剖腹取子的皇后。
他不能因为章居梁的一意孤行而害了自己。
武起抱拳躬身答道:“章御医的法子虽可保全母子,却始终成功机会太低——于皇嗣而言,风险太大。臣赞成邓御医的法子——剖腹取子。”
“武院判——”章居梁愕然看着眼前这个头发灰白的老人——他虽迂腐,却是个有医德的人。
“好了——那就剖腹取子——你们去办吧——记住,无比保住朕的皇儿。”周煜转身而出,他不想看到童涴墨鲜活生命就这样命陨刀下。
“章御医——”菀宜芳狠狠剜了他一眼,“你还是好生听武院判和邓御医的吩咐保住南周的皇嗣——不然,你绝不会有好果子吃——”说罢她也拂袖而去。
“……”章居梁仿佛沉入冰窖一般——在金曌宫,一个女子的生命竟然比蝼蚁还不如——他开始明白果沫儿一再的自怜自艾——他更开始担心——她,能否在这残酷的金曌宫中,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