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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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打架老歪下了重手,老婆的一只眼睛成了熊猫眼。能怨谁呢!这女人也太狠了,居然一上手就抓伤了老歪的脸,四道清晰的指甲印痕,无论如何是无法掩盖住了。为此老歪第二天没有上班,下定决心,一鼓足气,和早就提出离婚的老婆办了手续。房子是老歪单位分的,产权姓公,自然留给了老歪。家中其它东西,任凭老婆取舍。女儿十三岁,跟了老婆。儿子还小,老歪坚持自己扶养。毕竟三代单传,不能让老孟家断后啊。

从办事处出来,绝情女人头也不回走了,老歪心里涌起过几次泪水淹心的感觉,一时间怀疑这是一场梦。回到家里,老歪空空洞洞不知所措,把院里属于妻子的东西往墙角一堆,提了把扫帚,细细清扫完院子,看了看时间,快放学了。儿子送幼儿园,中午不用接。女儿大了,上学也不用接。但今天老歪能不去接一接吗?

“爸爸,你怎么今天来接我了。”女儿推着自行车从校园出来,一眼就看见了老歪,脆脆的声音通过老歪的耳朵,又进到血液,最后到了骨头里。老歪鼻子酸酸的,偏装得很轻松的样子,说自己是正好路过。老歪说:“凤凤,咱们今天不回家吃饭了,你想去哪,咱们就去哪,想吃啥都行。”女儿瞪大了眼睛,瞬间的疑惑过后,孩子气出来了,嚷嚷说她早就想吃麦肯鸡了。老歪说给你买双份够了吧!女儿又矛盾了,想起了弟弟和妈妈。老歪说:“你弟在幼儿园伙食好着呢,你妈她今天中午不回家。”

和女儿对坐在餐桌上,老歪只是象征性地吃了几口,感情复杂地看着吃得嘴角挂油的女儿。“傻孩子,爸爸对不起你啊,从今天开始,你就不能再和爸爸一起生活了。跟上你那个不要脸的妈,你会受罪的……”这一切老歪都是在心里自语,此情此景,说出来会影响孩子胃口,何况他也没有勇气说出来。

吃完饭,父女俩径直回家,老歪肚子里一堆沉甸甸的话,想着回家后再给女儿细细安顿。谁知,拐入街口,看见自家的门前停着一辆大汽车,几个人正在往上搬东西,刚刚离婚的妻子出出进进指挥着。老歪有些愤怒,一咬牙忍了。女儿不解地问:“那些人怎么从咱们家搬东西啊?”老歪恨恨地说:“爸爸和你妈离婚了,那是你妈在搬家。”

老歪领女儿到巷口的冷饮摊上,要了啤酒和冰淇淋,把一肚子话掏了出来。女儿眼里的泪水和最后也没有哭出来的哭泣,从此深深地印在了老歪的脑海里,每每记起都令人心碎。

离婚了,十几年打红闹黑寻死觅活的家庭生活终于得到了彻底的解脱。责任、道义、儿女、面子、父母都回到了结婚前的位置。老歪的新生活简单起来,空荡荡的家清扫干净了,别有一种感觉。老歪心里明白这一切是疲惫心态复位后的结果。一个月后,他新买了台大屏幕电视,装了部电话,号码也换了新的。每天下班回来,看着少不更事的儿子在床上、地下、沙发上玩得兴致勃勃,偶尔又孤孤单单可怜巴巴,他会不由想到女儿,回顾起十几年失败的婚姻生活。自己婚姻不幸从根本上说来,是早年荒诞无知自摘的苦果。他怨恨那个女人,更悲哀自己。

十年动乱中长大的老歪,是街上小有名气的混混。打群架机智胆大,好多人被抓进了局子,其中还有人被枪毙了,他却幸免在外面。随着年龄的增长,老歪渐渐远离了红皮黑鬼的无聊群体。而婚姻起点正是那一个时段的产物,说是自由恋爱,其实恋爱的时候,根本就不懂得爱情是什么,生活是怎么回事。结婚生子,在计划生育政策中见缝插针,女儿十多岁时又生了儿子,同时有了一间自己可以住,产权公有的一套平房。

结婚后的第三天,因一点小事,老婆把老歪推到了床下,跌得有点巧,住了十几天医院才能下地走路。“良好的开端”使武斗渐成家庭生活的家常菜。隐忍了浮躁的老歪恢复了用拳头说话的毛病。偏偏老婆不把打架当一回事,有时更是主动挑衅,大小事一不顺心,非经拳来掌往不能气和心平下来。古人说“三十而立”,人的年龄不越过三十岁,有很多事是不明白的,对此老歪感受切身。三十岁后,老歪懂得了忍让,老婆却得寸进尺。一天老歪新买了件皮夹克,回家迟了点,还因为一些小琐事,老婆发起雌威,当时动了菜刀。老歪脱了衣服,赤着上身大喊:“不要把老子衣服砍烂,有本事你就往这肉身上剁,往这心口窝处砍”。妻子愣是没敢砍下来,老歪的横劲以胜利而终。

如果仅仅是吵架动手,好象也无所谓,最让老歪不能容忍的是老婆在经济上捣鬼,美容店收入尽数不知去向,而且还要和老歪算工资奖金,要这要那。老歪心平气和问老婆,回答是生意不好,刚刚够维持营业。这纯粹是鬼话连篇。更有甚后来发展到夜不归宿,不打招呼几天杳无音信。老歪敏感到什么,捉住了一个年轻小子,一顿棍棒,自己被公安收进局子,几天时间如过半生啊。

戴了绿帽子,老歪想到过离婚,可是孩子,可是这个家,可是……老歪硬撑了一次,老婆收敛了一年多,人变得更鬼了,后路铺得差不多时,又开始旧态复萌,表现更变本加厉,结果就发生了开始的一幕。离了婚,老歪感到体内有了点骨气,只是一种伤害以看不见的形态存在着。

想到这些,老歪眼睛已经开始生成泪水,他努力不去想,可是总在不自觉时,就又绕回来了,搞得老歪越想睡觉,越无法进入状态。好象一种空洞在人的精神世界里做祟,使人失魂落魄,心神疲惫不堪。为了促成睡眠,老歪到柜子里找出半瓶老烧酒,猛灌了几口。大概经此回忆和折腾,老歪找到了一丝安慰,不自觉睡着了,开着的电视演完一折悲情的故事,一直雪花烁烁亮到了天明。

老歪所在的单位是一家国有特种商业部门,工作内容单调枯燥,一年忙几个月,闲几个月,而每天又都是昨天的翻版。领导是一名琐碎的人,日久天长搞得人们身心麻木,无所适存。对于老歪来说,因为小心翼翼,或曰小家子气,更因为不知哪来的一种毫无资本可言的不屑气质,二十多年都没能升迁,最大的收获是得工作便利,读了许多闲书,平和了人生心态。

这天,老歪到广场去找一个朋友,结果没能遇上。步行路过飞乐宾馆门前,不期就碰上了一位很面熟的人,走开了几步还是想不起名字,正待走了了事时,不想后背挨了一拳,一个口齿哇啦的声音对他嚷嚷。老歪回过头,脑子里哗地想了起来,脱口而出说:“大呲牙。哎呀,二十多年没见,以为你小子早就不在人世了。”大呲牙乐呵呵地说:“过去的那个家伙是早死了,我呀是第二次转世回来的。”两人握着手,老歪很调皮地揣了揣对方的腰肢,一派儿时的无邪。老歪看到这位小时的伙伴还跟着两男两女,就把他拉到一边,小声说:“你怎么敢回来啊,那个植物人听说最后死了,通缉你的告示贴了好几年呢。”大呲牙放肆地张口大笑。“这都他妈的是上辈子的事了,现在跟我有啥关系。你不提我都忘了,怎么想告密啊?”老歪说:“就是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赏金了。”两人同时哈哈大笑。“当时人们都说你逃到南方,让人给杀了,我们都当是真的,还给你搞了个特别追悼会。”老歪的关心也只是一个问候。“不是吧,你们这帮家伙是不是为我死无对证开会庆幸啊。”大呲牙说着真情地补了一句:“要是说起来可真是一言难尽啊!”

大呲牙拉老歪向另外几个人介绍说:“这是我从小玩尿泥的哥们,孟,孟什么啦,想不起大名了,就说外号吧,孟老歪。”然后又给老歪介绍说:“这位是温州的朱老板,服装大亨。这位是广州的杨老板。”老歪与两位老板一一握手,对方的鸟语叽哩咕噜,听得人似懂非懂。大呲牙口气荡荡的说:“剩下的这两位你就猜猜看了?”老歪看着两位容貌娇美,面带微笑,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孩子,语塞手缩,显得有点拘谨。“猜不出来吧,这个是我的大老婆。这个是我的小老婆。”大呲牙的说明,遭到两个女孩撒娇式的指责。“你小子还跟小时候一样,大话连篇,没有边际。”老歪笑着数落大呲牙,跟着又问:“你回来多长时间了?住在哪啊?看你们好象有事,我也得回趟单位,下班后我来找你们吧。”大呲牙点着头感叹说:“是啊,快二十年不见面了,咱哥俩得好好叙叙旧,坐一坐了。我就住在这里,五楼5108房间,你把电话留下,到时我让司机去接你。”

分手后,老歪边走边想。要说当年大呲牙这个美称还是自己先叫起来的,进而造就了一个名符其实,有几份惨人的“英雄”形象。后来,大呲牙成了院子里一帮年轻人的头目。那年春天,老歪因病在医院输液,大呲牙和六七个大院中的哥们在饭店喝完酒,与保安言语不和,石头瓦块一顿乱打,砸得对方不动了,一个个才狂妄撤退。晚上公安进院抓人,大呲牙家后墙临街,自知情况不妙,钻窗跑了,余下的全被抓进了局子。挨了打的保安家庭很有点背景,被送到医院后,抢救活了,但却是个植物人。不久赶上全国严打,不知怎么就把这件事情上了线。保安被授了勋,抓进牢里的几个人可就遭殃了,最重的判了死缓,轻点的也判了五年。人们公认的罪魁祸首大呲牙却再也没有出现过。今天,从大呲牙不可一世的情形看,准是发大财了。老歪不由心中感叹,人的命运真是说不准啊,小时候的大呲牙除了个大,嘴大,门牙大,好打架外,人笨得在学校连留过两级呢。

老歪正回想着往事,右胳膊被一辆自行车把给挂了一下,疼得他“哎哟”了一声,精神一集中,才发现走过了头,而撞了自己的几个并排骑车的小年轻人,若无其事,嘻嘻哈哈走了。老歪想骂两句,活到嘴边又忍了。这要是当年,不打一次群架是绝对过不了关的。老歪突然生出年龄的悲哀,人过四十如翻过了一座山一样,包括脾性只有也只能走下坡路了。

下午快下班时,大呲牙的电话过来了,让老歪在单位等着,车马上就过去了。老歪也没多说什么,毕竟有过历史的友谊,比一般社会交往中的关系,从心底有一份天生的自然情分。十多分钟后,一辆漂亮的小轿车驶进了大院。老歪心里有点兴奋,装作若无其事,钻进司机拉开的车门。车缓缓地转头驶出了大门,看到人们目送的表情,老歪感到有几分得意,再一自觉,为自己沾沾自喜感到可怜,心态一下子恢复了平常。他先到幼儿园接了儿子,想带着又觉不便,想了想,就送回老妈的家里吧。

熟悉的一片平房住宅区,老旧的面孔参差不齐,拥挤不堪,低过街面的巷道,湿漉漉显得脏乱,涌动着潮湿而变味的气味。老歪吩咐司机先等一下,要抱儿子下车,儿子却揪住车门不放。老歪发脾气要打,才哭着服从了。老歪让儿子骑在脖子上,下坡拐弯,就有认识人打招呼。到了自家门前,敲了几下门没有反应,以为家中没有人。又一想,不可能的,腿脚不便的老妈能去哪呢?老歪接着用了点劲敲。

“李光,你要是还有一点人味,你就快点走开。要是再麻缠不休,我跟你动刀子,看谁死得快。”院里突然传来妹妹哭丧的声音,老歪大感意外,忙大声说:“玲子,是我。我是你哥。”门吱扭一声开了,妹妹一脸泪痕,带哭叫了声“哥”。老歪关切地问:“怎么了,是不是姓李的又来纠缠。”妹妹说:“他喝醉了酒,折腾了一个多小时,说要看儿子,实际是又问我要钱来了,刚才才走的。”“这王八蛋,简直畜生不如,我不是给你们说过,再来,你们打电话找我吗!”老歪也是顿时的火气。

娘从屋里出来了,拄着拐杖,颤颤危危,一头白发,看见老歪,当面就是一顿数落。老歪跟在娘身后,也不说话。娘说着好象突然忘了什么?又好象想起了什么。“对了,你二姨听说了你的情况,说要给你介绍一个,你哪天瞅空去相一相啊。”老歪还是没说话。娘顿了顿又生起气来了。“你妹妹的事人家都几次欺负上门来了,你就是不管,娘生你有什么用啊。”娘说话现在跳跃性很大,好多时候,说话都像似自言自语,不知情由的人,有时很难理解。老歪是个孝子,从不顶撞老人,见此情景,把儿子从肩膀上放了下来,唆使小家伙叫奶奶。儿子叫得很甜,老人就摸着孙子的脸,心情马上好了起来。“没娘的娃娃,还长胖了。你姐姐跟上那个妈,可要受罪了。想不想你姐姐啊。奶奶这有好多好吃得,全给你留着呢。”

回到屋里,光线转暗,对正家门的大躺柜上摆着父亲的遗像,两根燃了半截的香火还在吐烟。妹妹的孩子可怜巴巴缩在沙发上,一句话不说。老歪抱起逗了逗,从衣袋掏出一本原来给儿子买的画书,送给了外甥。两个小家伙一块去玩了。娘自言自语说:“老先人不知道造了啥孽,三个孩子,两个离婚。”老歪说自己还得出去。娘生气了,埋怨儿女都不顶用,结果把话又引到了妹妹身上。“我现在幸亏还活着,你妹妹还有个地方收留,我死了,还不得让人家往死了欺负啊。你是当哥的,你妹妹的事你得给做主。不然让人说老孟家死得没有人了。”老歪用好话安抚几句老人,匆匆离开了家。

晚上的酒席档次很高,全是大呲牙一手张罗的,除了白天老歪遇到的几位外,又多了几个儿时的伙伴,大家都比较放松,往事的话题永远也说不完。

“说起来,我这条命还是老歪给救下的。”大呲牙的话,把老歪摆到了中心位置。挨在老歪身边脸胖呼呼的赵小姐问开了情由。“有一次,我们几个人中午到海子里游泳,我不小心滑到深水处灌了油瓶。这小子硬是把我推到了浅处,自己也灌得差不多了。”大呲牙讲得有点神往,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当时我昏头昏脑,爬在河畔上吐得就差一命呜呼了,这小子也是吐得翻肠倒肚。当时老歪也不会水,我们两个居然都逃了出来,现在想真是奇迹。”说到此,大呲牙用手摁住老歪的肩膀,“来,弟兄们,和我一起向我的救命恩人敬一杯酒。”老歪站起来说:“小时候玩的事,也成了酒问题,郭老板这是想灌醉我呀。”大呲牙本名郭远东,从坐在酒桌上开始,老歪就琢磨改变了不雅的称谓,套用了生意场上的通称。“什么郭老板,你小子这是酸我啊。从你们的嘴里,还是大呲牙感情好。这么多年,我走东窜西,认识的人形形色色,论到友谊,还是童年这点哥们啊。”老歪很佩服大呲牙的豪气,辨解说:“我现在在公家单位里夹着尾巴做人,不能和你这南方回来的大老板相提并论啊。”听了老歪的话,大呲牙生气了。“瞧瞧,过去的老歪现在变成这么小家子气,要是单位混得没意思,想出来,我们在西远有一个大项目,正愁没有可靠人打理呢,你干不干?”老歪忙玩笑了两句,大大的喝了一杯。

赵小姐帮忙转换话题,“你们的绰号都挺有意思,我不明白‘老歪’是孟先生的名字?还是另有内容?”人们也都很感兴趣。“都是小时候瞎起得绰号罢了,哪有什么意思。”“‘歪’这个字在我们这里有两个意思,但在老歪的身上意思就多了。一呢是厉害的意思;二呢是斜门歪点子多的意思;三呢就从那个东西上跑了。”刘畅,这个虽在一个城市内也难得相聚的儿时玩伴插话做了解释。大呲牙补充说:“是啊,当时这小子是我们院里的诸葛亮,歪点子都是他出的。还有你们看,他长得像谁?”“不全是歪点子吧,好点子我也出了不少的。你这是在赵小姐面前‘歪’解我呢。”老歪的话引得人们一阵大笑。赵小姐突然一激动,“我看见他就有点面熟,你们说看他像不像《上海滩》中的冯敬尧啊。”大家一注意,把目光从不同角度集中到老歪的脸上。都说太像了,比冯敬尧还冯敬尧。

不自觉老歪成了酒桌上的焦点,两个南方老板也提议敬酒,大呲牙更是要和老歪猜拳行令,桌面上就热闹起来。有朋友曝露了老歪离婚的情况,大呲牙一听,连连表示祝贺说:“现在这个社会,结婚是失误,离婚是觉悟,再婚是谬误,复婚是执迷不误,生孩子是犯个大错误,没有情妇是废物。你离了婚一个人过就什么都不耽误了。”人们都哈哈大笑。

老歪酒量最多也就五、六两,而且还有一个毛病,喝多了犯困,坐着都能睡着,所以自己常注意这一点,感觉到酒反应时,提出要先走。众人听了挽留他。老歪说:“新朋友们可能不知道,你们这几个玩尿泥的也不知道吗?我这个毛病,再喝可就要在桌子上睡觉了。还是让我先走吧。”大呲牙说:“这到也是,你要是坚持不住,先到宾馆我的房间休息。你小子酒醒得比较快,咱们一会儿再聊啊。”老歪说不用了,往起一站,头晕脑旋,连灯和屋子都转了起来,他不好扫大家的兴,就接受了大呲牙的建议。赵小姐就主动提出送老歪。

宾馆与吃饭的地方只几步路,赵小姐引着老歪,看见他眼皮下垂,脚步不稳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好几次。电梯的一起一停,更让老歪难受。好容易到了房间,赵小姐安顿老歪睡到一张大床上,又倒了杯水放在床头,对老歪嫣然一笑说了句话就走了。那笑容却点燃了老歪的一根神经,胡思乱想了一会,就睡着了。

朦胧中他觉得有人在床边翻自己的身子,老歪含糊地说了声:“大呲牙你别弄了,多少让我再睡一会儿吧。”耳边就听到噗哧的一声笑。老歪一惊,心里知道是赵小姐,又不知该如何,只能歪着身子假装睡着。赵小姐就开始解他的衬衣钮扣。搞得他浑身僵硬,极不自在,只能睁开眼,故做迷离地看着穿一件粉红色浴衣,领口张开,乳房外露的赵小姐,语无伦次地问:“他们还没散吗?现在几点了?我还得回家去,你这是……”赵小姐停了手,若无其事端起床头的水杯喝了一口。“还早着呢,时间也早着呢。我是觉得你这人保守的特有意思,所以特别回来陪陪歪先生。”

老歪从床上坐了起来,猛不防被赵小姐抱住,一齐重又躺倒在床上。老歪只感到手脚麻木,不由自主了,嘴就被赵小姐吻了个正着,好容易能说话了,有点发喘地问:“咱们这样不妥吧,大呲牙,不,郭老板要是知道了,我可就什么也不是了。”“放心吧,我的又歪又厉害的哥哥,就是他让我来侍奉你这位昔日的救命恩人的。”赵小姐的解释,消除了老歪心理上的一道防线,身不由已陷入了一堆欲火之中。

大概是酒精麻醉的原因,封闭了一年多的性生活,居然持续了很长时间。在一身大汗淋漓之后,老歪的酒彻底醒了,若有所失的情绪弥漫全身,不由对自己荫生出恶心之感。女人和性是他心目中最为神秘而又始终距离着的神圣对象,在和自己的离婚老婆有过这种事外,老歪还从没有放肆过,这一度是他道德感非常骄傲的一点,今天就这样做梦一样经历了,被破坏了,像一次明知故犯的失窃丢失掉了。

经过短暂的困惑,老歪急忙穿上衣服。沉醉于满足中的女人,一脸红晕,双眼微闭,感到了老歪的举动,微微睁开确实很美的一双眼,长长吐出一口气,自语似的说:“好久没有这么痛快过了。”赵小姐一伸手把老歪重又拉回床上,娇憨地说:“歪哥哥,你可真棒,快乐死我了。你先不要走好吗?”“对不起,太晚了,我酒喝多了,而且家里还有事呢。”老歪整理好衣服和头发,走到门口,又迟疑地回过头,对裸躺在床上的女人投去矛盾的凝视。他有点舍不得这个女人,又感激这个女人,她的青春激情和放浪,使老歪享受了一次无以复加的“性福”。

老歪重又走回去坐到床边,用手轻轻抚摸着赵小姐线条的身体。“你是我至今走入过的第二个女人,也是最美最销魂的一个。谢谢你,如果你还能看得上我这个泛泛之人的话,以后再来西远,一定与我联系好吗?”老歪留下了家中的电话号码,又轻轻吻了吻赵小姐的脸。

大呲牙是一个星期后离开西远的,中间约过老歪两次,其中有一次还是赵小姐亲自打得电话,但都被他借故推辞了。老娘催了几次,让他去相二姨介绍的对象,他很烦地拒绝了。幼儿园老师打来电话,说儿子拉在裤子里了。他去给换洗,忍不住刺了两句老师,过后又不得不陪着笑脸道歉。那情形真有点失魂落魄的样子。

这天,娘打来两次电话,叫老歪回家吃饭。老歪回去才发现二姨领着一个相貌还算端庄的年轻女子。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老歪装模作样应酬了一番。女方还是个大姑娘,家在农村,学有裁缝手艺,现在城里开了一家裁缝门市部。鬼知道就这么见了一面,居然会爱上老歪,年龄差距也无所谓,事后就电话联系了几次,结果搞得单位中一片玩笑。老歪约她出来,本想说开了了事,结果这女人提前做好了一身衣服,拿出来使老歪说不出那句话,还被说得回家穿着试了试,别说还挺合身的。

这女人一到家,手脚勤快,又是收拾,又是要做饭,老歪有些心动,自叹要是这样能凑合过日子也是可以的啊。坐在饭桌上,老歪问了些情况,提出了一个较为要害的问题。“我虽然离了婚,女儿跟了她妈,但两个孩子哪个也得我操心。我每月也就那么点工资,比你们个体业主来说差远了。如果我们结合了,不要小孩对你就太不公道了。要小孩我确实从各方面都负担不起,何况我也不想再要了。”女子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现在收入也可以,还有点积蓄,要孩子也不会拖累你的。”老歪发现这正是一个好借口,坚持说不要小孩,女人最后明白过来,黯然地说:“说来说去,你是看不上我啊!我们也就没必要多说了,我走了。”老歪的心里很歉疚,一直送到大路口。

老歪失眠的毛病又开始了,而且大有愈来愈厉害的势头,吃三片安眠药,脑袋上麻麻地罩着两三个圈,也只能很浮躁地睡那么一会儿,而失眠时的思想却不由自主,左天、今天、明天的乱七八糟事都有。赵小姐在宾馆中裸躺的胴体,不经意就哗地闪现出来,由着性子去想,先艺术,后生理都开始反应,蛰伏的性像干旱的沙土细碎作用着,令人难受。再联想到和自己一起生活了十几年,最后有负自己,歇斯底里离了婚的女人,他把两者互相对比,纯粹在一种意像中游荡颓废。

这天正上班中间,办公桌上电话响了。电话是娘打来的,说离婚了的“妹夫”又上门骚扰。老歪从门房寻了根木棍,打了一辆‘的士’赶回家中,远远就看见好些人围在胡同里。妹夫的破鸭嗓子在胡言乱语,有的话就不堪入耳了。老歪把棍子扔在一边,拨开人群,上去拎住了空长了一副男人躯体,靠酒活着家伙,劈脸给了一拳。妹夫的鼻血出来了,嘴巴也哑了,有人上来拉架,妹夫顺势挣脱跳到一边,手在脸上一抹一个大花脸。看到自己的血,酒是醒了不少,人却无赖起来。“姓孟的,你他妈凭什么打老子。”边嚷边舞着双手虚张声势。“老子现在是无家可归的人了,活着也没意思。老子跟你没完,绝对没完。”“对你这种没有廉耻不要脸的人,我没话说。你要是不给我滚,那你就过来试试。”老歪太了解这个妹夫了,一脸鄙夷地说:“如果以后你再来骚扰我们家,我非剁了你不可,不信你试试。”见妹夫还不走,老歪就开始往上冲,娘开了大门出来喊住了他。“李光,是你自己不争气,害了我女儿,也害了娃娃,你听孩子都吓得哭成啥样子了。一个大男人家,不务正业,自己立不起骨头,一喝猫尿水子就恶鬼上身,有事没事纠缠不休。现在你们都离婚两年多了,你不要老以为是过去,我们家和你啥关系也没有了。”娘说话嗓子有点沙哑,激动中底气也不足,不过说出的话把围观的人们感染了,纷纷议论谴责。李光有些醒酒,骂骂咧咧从胡同的另一头走了。

老歪安顿好娘和妹妹,赶回单位,斜躺在坐椅上闷闷不乐,沉郁的如同大雨压顶的天气一样。他想自己年轻时玩自由,耍恋爱,不过是对生活的无知罢了。离婚虽然迫不得以,实在说来也是咎由自取。结果害得一对儿女缺父少母,白发的母亲还要为自己操心。想到儿女,老歪心一揪,跟了前妻到几百里外另一座城市定居的女儿,差不多快一年多不见了,中间一点消息也没有,也不知近况是好是坏。老歪觉得自己越来越不由自主的牵挂,好象预感到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而且越想越迫切,越担心。有时自己宽慰是杞人忧天,可不由自主却是没办法的事。

单位里人称“公蜂”的猎色高手柳三推门进来,看到老歪的样子,玩笑说:“想什么呢?要是感情问题,我给你做主吧。这种年月,男人为感情发愁,纯粹是傻B。”“谁能和你小子比啊,玩女人快突破吉尼斯记录了吧。”老歪平时对柳三就不感冒,不冷不热回敬了一句。柳三无所谓地从桌上的烟盒中抽了一根,很潇洒地在一杯水中湿了一下烟屁股,点着吸了一口,就坐在老歪侧首的另一把椅子上,吞云吐雾,一脸神秘。

“你信不信,秦丽丽和男人也离婚了。”柳三忍不住开始广播。老歪不相信。“不可能吧,这种谣不能随便造,要是让秦丽丽听见,骂不死你,也得用眼睛盯死你。”“绝对真实,我的同学就在办事处,离婚手续就是人家亲自给办得。而且办了已经好长时间了。”柳三认真起来,烟也闲在手里不抽。老歪心里嘀咕,“这怎么可能呢?自己太了解秦丽丽了。人长得俊,男人又是官老爷的公子,去年还被评为模范家庭。最近也看不出有啥大变化,怎么就会离婚呢。这和自己的婚姻早年就被预言过可不一样啊。”

“要是真离了,就给你小子创造了机会,不用顾忌什么去放手猎情了吧!”老歪的嘲讽,是与柳三一惯交流的方式。何况柳三早些年就打过秦丽丽的主意,结果挨了两耳光,成为当时单位中热门一时的话题。“这是给你创造了一次好机会。”柳三不理会老歪的话。“我告诉你,是给你提个醒,你现在条件最俱备,搞对象名正言顺,不要让别人抢了先机。”说完正好有人进来,柳三兴灾乐祸地走了。

老歪抽出一枝烟点上,憋足气吸了一口,身体更加倾斜躺倒在沙发里,脚交错架在办公桌上,思绪又从自己转到了别人的身上,一团感慨如云影儿飘来。

一个六十多号员工的单位,离婚之人高达近二十人,这个比例可谓不小。老歪想现在的人们都怎么了,是如自己一样最初爱错了,还是把离婚当时髦,把婚姻家庭不当回事。如果连秦丽丽这样家庭背景不凡的女人,也居然离了婚,可见,可见。

邮电大楼的钟声突然传来,惊醒了老歪的胡思乱想,他忙翻身站起,收拾了一下办公桌,骑车去了幼儿园。

女儿写信来了,老歪收到的一霎那,感情得眼泪差点涌出来。他看着信封上并不规范,也不规整的熟悉的笔迹,和括号中的“爸爸收”的字样,泪水再也管不住了。

“亲爱的爸爸,老师给我们教了写信的格式,让每个同学写一封信。我想爸爸,想着就写了这封信。老师说很好,我问同学要了一张邮票,重新抄了一遍,加了内容,寄给爸爸和弟弟……”

这封信对老歪刺激非常之大,以致工作都没了心思。干脆放下手头的活,反复看了多篇。可怜的女儿,老歪过去最疼爱的女儿。一年多时间,自己都没有去看过一眼。女儿现在如何生活着?能不能吃上饭?胖了还是瘦了?她那个妈会对她如何呢?

柳三过来,这讨厌的家伙,嘻皮笑脸说:“看什么呢?这么动感情,是不是情况给来的信啊。”老歪感到莫大的污辱,发火骂道:“你他妈真是畜生,一肚子的狗杂碎,滚到一边去。”柳三被呛得拉下了脸,骂着走开了。见此情景,同屋的小陈很理解地看了他一眼,轻轻掩上门出去了。

老歪计划了多日要去看看女儿,都因为工作、因为儿子,因为顾虑,怀疑,和复杂的心思而被再三推迟。随着时间的推移,女儿一封信撕开的激烈亲情有所缓解。他给女儿写了一封信,却最终也没有寄出。中间又有人帮忙介绍对象,玩笑?还是真心?很难分辨,热心肠令老歪不堪,有些就很干脆拒绝了。

刘畅和老歪是从小玩大的朋友,后来因各自生活道路不同疏远了。上次大呲牙回来,才又联系上。这天领着一个女的到单位找老歪,说是想喝酒。老歪碍不过情面,就近要找食堂。刘畅就摊了牌说:“酒和人我都定好了,只叫你过去便什么也不缺。兄弟是想给你办个好事。”老歪最后只能顺了刘畅的意思,他问:“都有些谁啊?你小子究竟想干啥?”刘畅大大咧咧说:“去了就知道了,你要是还能中意的话,也算兄弟成人之美的一件善事。”

这顿饭就只四个人,菜点得精而特色。一个眉眼很有几份光泽而又略显深沉的女人,姗姗来迟,成了饭局的主要意思。刘畅向老歪介绍说:“这是我的表妹温月,在市三中当老师,不幸的是原妹夫在海南打工,被人抢夺捅了两刀死了。”温月有点埋怨地说:“三表哥,哪有你这么介绍人的。”“表妹,我这个人说话做事都直来直去。我也不绕圈子,把你的情况先说明了省事。”刘畅不管不顾,继续介绍,“我表妹现在和一个六岁的儿子一块过活,我觉得你们都是难得的好人,今天介绍大家认识一下,如果觉得可以,互相保持联系,算个开始。不成了拉倒了事,就算一块喝酒乐呵一回。”

知道了刘畅真正的意图,老歪先有点烦,后来面对迟来的这个女人,第一眼就有了一份不易察觉的萌动,因此举止显出了拘谨,但还是主动三言两语说明了自己的情况。刘畅这小子混成一个老油条了,插科打混,浑话素话接二连二,几个人之间的陌生气氛很快就被打破,加上酒的作用,老歪放松了许多。

“我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我自己是知道的。这年头谁还管你好不好,就看你有钱没有钱。钱是爷爷,人是孙子。有些人瞧不起咱们,我还瞧不起他们呢。别以为他们一天上镜头,道貌岸然就是好人了。实质上,呸,一个个都是男盗女娼大流氓。我表妹小我三岁,年年在学校受表彰,市里面都有名,模范的很哪,可就是提不起来。而且命运不济,婚姻不幸……”刘畅的话题随意性很大,多半时间都是他在哇啦。温月心里一定很复杂,站起来又坐下,说:“三表哥,你要是老这么乱说,我可要走了。”老歪细心观察到了,理解地帮腔说:“刘畅,生活中的不快之事,你何必老提。来,咱们大家喝一杯友谊酒。”老歪感到一瞥感激的目光,心里觉得暖暖的。

刘畅的手机响了,对方的话听不清,刘畅的询问却有点令人费解。“进去了,先不要打扰,等关了灯再动作。我马上就过去了。”关了手机,刘畅兴奋得说,“又一笔买卖,不好意思了,我有点事,出去一下,一会儿就回来。正好你们俩单独谈谈。”老歪说:“什么事啊,用帮忙吗?”刘畅做了个鬼脸。“这种事,你们这些好人是不会同流的。”

刘畅和一直跟在身边的那个女的离开了。剩下老歪和温月,两人客气了几句,慢慢交流,有说有笑,很是投缘,俨然故知多年。灯光下,温月红朴朴的脸蛋透出娇羞的容光,老歪领略的心旌飘摇。

过了好长时间,刘畅还没有回来,老歪想付了今天的饭费,找空一掏兜却傻眼了,中午换衣服,口袋里空空如也。这一急,乱了心绪,便说要到卫生间,出到饭店外面,看见刘畅和另一个没见过面的女人在说什么。老歪走得很近也没有被发现。只见刘畅很烦地说:“你先走,晚上我去你家,你的那一份一分也不会少的。”“告诉你们,不要想玩我,急了,我就不跟你们干了。”那女的抽着烟说:“我还没吃饭呢,正好跟你进去吃点。”刘畅不同意,说今天 饭局上有正事,带点乖哄的样子,掏出一百元给了那女的,“你到别的食堂去吃吧,我这边散了,就过去找你。”那女人很不情愿地走了。

老歪知道刘畅是办什么事去了,他感到这顿饭吃得有点恶心,躲在一边等了一会儿才进去。见温月表情庄重,正在对刘畅进行劝说,看见老歪打住了话。老歪装作若无其事,埋怨了刘畅两句,说了时间晚了该散场的想法。刘畅对老歪说:“我好人做到现在,就打住了。你辛苦一下送我表妹回去,我还有事要办。”完了又转头看着温月说:“表妹,你表哥老大不小的人了,是非长短对我都无所谓,现在那些为官不仁,禽兽不如,不干人事的家伙多得是,敲他们一杆子,那是给他们拉警钟。”服务员:过来结帐,刘畅掏出一大把百元钞票,故意在老歪和温月面前晃了晃,抽出两张给了小姐。

路上,老歪和温月推着自行车,路灯桔黄色的光在暗绿色的树木间雾一样飘逸。温月说:“你和我表哥从小在一块,他现在干什么你是知道的了。”“我知道一些,不过一直以为是别人的传言。今天我才全信了。”老歪说:“我们也是几个月前才又联系上的。”“我真替他担心,你说他人挺聪明的,就是不务正业,说不定哪天就会栽了。”温月不无忧虑地说:“我认为钱多钱少无所谓,只要日子平和,家庭和睦就比什么都强。”老歪表示了同感。

送到温月家楼下,老歪有点依恋,“今天认识你很高兴,如果不介意,我哪天打电话约你,咱们再聊聊。”温月说:“上楼再坐一会吧。”老歪有心,但觉得不妥,就婉言谢绝了。温月就嘱咐老歪骑车慢点,注意安全,令老歪感情的鼻子发酸,生命为之荡漾。

儿子没完没了咳嗽的毛病又开始了,老歪心里难受,领儿子看了大夫,开了一堆药,每天还要打两次针。每次看到孩子受罪,老歪都于心不忍,倍感难受。“现在的好大夫都哪去了,孩子这么点小毛病都治不好。开得药又贵又多,吃上后却屁用不顶,太让人心焦了。”

乡下老舅来城里买东西,顺便到老姐姐家,听了孩子的咳嗽情况后说:“这是百日咳啊,你小时候也这么过。那时把你妈急得四处乱求医,后来也就好了。这病也有遗传的原因,不过不用害怕。我还是用老土方子给这小外孙看看吧。”老舅是一名乡村老中医,这么一说,老歪轻松了一点,焦虑后面升起一缕曙光。

第二天傍晚,老舅从乡下又进城来,手里提着一个粗糙的纸箱,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动静。老歪把老人接到自己家里,又遵照吩咐上街配了两种叫不出名字的草药面,回到家里,见几只麻雀刚刚被处死,再一细看,个个小脑爪都开了窍。老舅正把半碗白糊糊的东西,用筷子搅拌成泥状,又掺了点买回的药面,让老歪给孩子喂。老歪半信半疑,照着做了。老舅说:“你小时候,我就用这法子治过你的百日咳。不过对你儿子有多大作用,只能试一试了。”

晚上老歪招待老舅喝酒,儿子吃了雀脑后,咳嗽减缓下来,几天的折腾使小家伙很快睡着了。老歪陪老舅喝酒,面红耳热时,缠着要老舅给自己相相面,看一看下步婚姻和事业如何。老舅小眼睛在老歪脸上扫描,微笑不语,老歪再三催促才说:“凡事只管按自己的认识去办,不要相信命运,那都是迷信的说法,平时老舅都是哄别人玩罢了。”老歪缠着不放,老舅说:“其实小时候我就给你推过八卦,现在看来大道道基本上是一致的。有空回家去问问你妈吧。”老歪说:“老舅,你还是现在告诉我吧,多少年前的话,我妈哪能记得住啊。”老舅被酒意薰得忘乎所以,用手捋着只有几根干枯胡须的下颏,摇头晃脑地说:“《三命通会》是按人的生辰八字来推算的,我记得好象就你的八字中有这么几句话,‘命带桃花三分香,妻逢墓库两悲哀,情多财短福如云,背禄逐马……。”老舅想不起来了,补充说:“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吧,你自己感觉如何啊,慢慢理解吧,其实人生在世,命运二字,谁也不要强求……”

儿子的咳嗽居然好了起来,每天却苦了老歪,特别是杀麻雀这一关,不小心飞了两只,还把自己的手指割了两道口子。鲜血和雀脑混在一起,老歪希望这样效果会更好。单位工作又要加劲,老歪把刚刚见好的儿子送到幼儿园,直到此时,才又想起那个令他心动过的温月,当时腾出手来就给温月打电话,解释了近来的事。温月对老歪儿子的咳嗽表现出胜似母亲的关心,老歪心里感动,向温月发出了周末到家里看看的邀请。温月很爽快地答应了。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单位偏在此时派了他一趟去北京的差事,正好能路过女儿所在的城市,内因外因使老歪别无选择,只在温月的名下,成形了一肚子歉意。他想说明一下,可是直到出发前,都没找到空隙。

火车到了北京天刚黑,寻了处宾馆住下,老歪饭也没顾上吃,就给温月家中打电话,却没人接,心里着急,过了一个多小时再拨,通了,却打错了。对方毫不客气地一顿抢白,更增加了老歪的情绪。晚十一点多,终于拨通了。“是温月吗,我是孟杰。我现在在北京,不好意思只能远路给你说一下情况了……”老歪表白的有点罗嗦,温月在电话里“嗯”着,平淡地道了句没关系,就挂断了电话。比预想结果冷淡,老歪心凉如水,甚至还生成几分悲哀,为自己的多情。

此行的公差内容比较琐碎,但不费力,老歪紧凑点就挤出了两天时间,临上车返回前,他去了趟大栅栏,给就要去看的女儿买了点东西,儿子他想了想就免了。

在东土城下车,天刚朦朦亮,老歪看见街上三三两两的学生,心想女儿也该到校了吧。在学校见面,是老歪早就想好的步骤,那样比在家里见面能省去许多麻烦。来到学校门口,在陆续走进校门的学生群中,老歪搜寻女儿熟悉的身影。一瞬间,他感到时间倒流了,现实的一幕和过去许多早晨校园门口的情景是那么的一样。

女儿终于出现了,老歪没有迎上去,而是在校门口的一棵老树下看着女儿走近。一切和离婚时最后一次接女儿的一幕是那么相似。“凤凤。”老歪叫了一声女儿的小名。女儿站住四顾寻找声音的出处,很短暂的反应过后,又向大门走去。老歪横着穿插过去,亲切的有点发颤,又叫了一声。女儿蹭地刹住了脚,身子僵硬在那里,斜视的目光罩住了老歪。如同一根木棍击到了老歪的身上,他的心一时间溢满了酸楚的液体。老歪走过去,女儿怔怔得好象没有反应过来,紧紧咬着下嘴唇,眼睛就那么睁的大大的。父亲的突然出现,而且是在早晨,让她恍如梦中。“凤凤,你不认识爸爸了。”老歪抚摩着女儿梳得很蹩脚的头发,一时间百感交集。“爸爸。”女儿几乎是放嗓子用劲才喊出了声音,随声一把抱住了老歪的腰,哭得老歪也泪流满面。

女儿瘦了,个子长高了,过去的娃娃脸,现在变得有几份凝重,身上穿的校服也是多日没洗的样子,脚上的鞋沾满了泥土,整个人远不能和过去小天使的模样相提并论。老歪帮着擦干女儿的眼泪,替女儿整了整衣裳,他要领女儿吃早点。正在这时,校园内的铃声响了。女儿告诉了爸爸自己所在的班级,和班主任老师的名字,就匆匆跑进了校园。老歪目送女儿的背影,喊着让女儿不要着急,好好上课,说课间再去看她。女儿听到了,很灿烂地回头和老歪挥了挥手。仅此一点,就让老歪感觉出,女儿确实长大懂事了。

老歪找到了女儿的班主任,没做考虑就道出了自己的身份。女儿的班主任姓杨,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个子中等,相貌敦厚,几句话后流露出多年教师生涯形成的特殊的一面,那就是文气很重的教学味。杨老师请老歪坐,疑问地打量着老歪。“你是林小凤的亲爸爸?”老歪说:“是啊。我还不知道她已经改姓了。”“你们离婚几年了?”“快两年多了。”“你一直没有来过吗?”“这一点我对不起孩子,一直没有来看过,这次是出差路过,顺便看看。”

一通询问后,老歪把话题引到女儿的学习上,答复令他又心慰,又忧心。杨老师说:“这孩子学习还是挺用功的,脑子也灵,就是心事太重。我问过她几次,啥也不说,与班里的同学交往也很少,有些活动说什么也不参加。还有一种情况,你女儿转学到我的班后,开过几次家长会,一个家长都没来过。学校要求交的一些钱,她是能拖则拖,问得急了就哭。没办法,我都用班费先给垫上了。”杨老师看到老歪越来越浓的阴郁表情,打住了话题,很快又忍不住述说道:“我也挺奇怪,搞了一次家访,你女儿说什么也不领我去家里。我当老师的,只能在校园里关心和教育学生,家庭的,社会的教育说实话也是力不能及啊。”“对不起杨老师,让你为我的孩子操心了。我先谢谢你。”老歪语音低沉说:“这孩子过去不是这样的,可能是我与她妈的离婚,刺激了孩子的心理。我这当父亲的关心不够,失责啊。这样吧杨老师,小凤欠学校的钱,我全部给补上。”杨老师不好意思地说:“钱不多,两个学期也就三百多元,我给学校打了报告,看能不能补贴一下,说不定还能批准的。”“不用了,孩子能遇到你这样的老师,是她的福分。说句心里话,杨老师,我当父亲的心里愧疚啊。”老歪说着掏出线交给了杨老师。“欠多少我给补多少,这是为人父母应尽的责任。”杨老师被感动了,推着不收,老歪硬给放下了。

杨老师说:“按理说你们夫妻离婚了,孩子跟了当娘的,这钱是该她妈妈出才是啊。”“按法理是这样,按情理,我不能不这样。杨老师,我还有一个小请求。”老歪面对杨老师,坦诚地说:“我也是靠工资过活的人,家里上有老人,下还有一孩子,经济并不宽裕。此次出差带得钱也不多,还好是要回家了,我给你留五百块钱,请你替我女儿保管着,有困难时也好随时接济她。”这一想法,老歪完全是临时产生的,而带在身上余下的钱,也刚够回家的安排。“这,这……”杨老师有点为难,说:“这不妥吧,毕竟我只是老师,孩子的母亲才是监护人,难道就这么不可靠?何况,明年我带的这个班就要升初中了。”“杨老师,我是一言难尽,求你帮这个忙吧,不然回去了,我也会寝食难安的。”老歪声音发颤,语深情切,一再恳求。杨老师答应 了。

与杨老师的一席谈,增加了老歪对女儿现状的忧虑,心情沉重起来。中午老歪安排女儿在饭店吃饭,让她给家中解释说到同学家去了。女儿迟疑了一下说:“家里没电话,我妈已经两天没有回家了。”老歪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女儿说实话。女儿哭了,什么也不说。老歪给女儿点了小时候最爱吃的糖醋里脊,慢慢地一块块给女儿挟到碗里,看到女儿眼里乱转的泪花,心里发酸说:“不要哭了,爸爸以后会常来看你的。”

父女俩吃了顿少言寡语的午饭。饭后,老歪想领女儿逛逛大街,女儿却硬要拉老歪到家里去。老歪说:“爸爸不想见你妈,见了我们会吵架的。”“妈妈不在家,我们现在租的房子就在不远处。”女儿哀求的目光,和殷切的说明,老歪不能自己跟着去了。去了,看到的一幕让老歪大感震惊。女儿居住的是一户居民的南凉房,里外间面积不足二十平米,一大一小的两张床就占去了一半。屋内霉味弥漫,被褥更是零乱地堆在床上,墙壁上污迹斑点快连成一片。老歪控制不住自己,加重语气,懔懔然问女儿:“怎么会这样,从家里拉走的电视和音响都哪去了?那些柜子哪去了?你妈过去一直偷着私藏的钱哪去了?你们不是买了房子了吗?怎么会这样呢?”“叔叔吸毒,和妈妈天天打架要钱,后来妈妈也开始吸了,房子和家具、电视都让别人拉走了。”女儿用眼睛盯着老歪,几乎用仇恨的语气简短说出了一切。

老歪的头要炸了,“那你妈妈和那个什么现在靠什么生活啊?美发屋现在还开着吗?他们每天回来吗?你吃饭是怎么安排的?”女儿说不知道,同时瞪着眼睛用摇头来回答。老歪心理一时间很复杂,当时萌动了把女儿接回自己身边的想法,他让女儿收拾一下衣服学具,说要带她走。女儿一听忙忙乱乱开始收拾。老歪冷静一想,又觉得不妥,“算了,爸爸不能这么草率地做,你还是先留在这里上学,等个机会爸爸安排好了,再来接你吧。”女儿不知所措地停手了。

老歪给女儿留下了电话号码,留下了北京所买的衣物,把身上除路费外剩下的钱全给了女儿。父女俩就在那间小屋里聊了一个中午,老歪嘱咐了所有能想到的可能。

当老歪坐上火车,独自陷入痛苦的沉思中时,眼中的泪水不自觉溢了出来。斜对面坐位上的一位模样很俊的女士,似乎很奇怪又专注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变化,警觉到的老歪把脸侧向窗子的一边,同时两行泪珠滚滚而落。

泪水,似乎是一种命运的注定和暗示!后来的日子里,当老歪重新开始谋划自己的生活,且渐入角色和气象时,一天,前妻鬼一样的领着女儿回来了……

未完,待续。敬请大师们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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