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半,饭菜的香味从四面八方袭来,栗子在阳台看向黝黑的窗外,不知是空调开得太低还是秋风太凉,栗子的四周冷冰冰的,一种陌生感扑面而来,是饭菜来得太晚,还是天黑得过早?她不确定,只能确定里屋的热烈与她无关,她习惯把自己藏在最好是阴冷黑暗的空间里,肆意做自己,让一些复杂阴暗、厌世的想法自由生长。“爱欲和死亡,两种永恒的冲动”,这些冲动总会迎面撞上,栗子正经历这种时刻。
读书器的屏幕里亮着一些触目惊心和细致的对于女性成长过程中或多或少都经历过的“旅程”的描述,让栗子有强烈的亲切和归属感,这世上有人在持续发声,没有人会被抛弃,总有人具有巨大的勇气,将血淋淋的痛苦陈列开来,批判也好,警示也罢,这能解救自己,或许也是我们共同的救赎。马赛尔•普鲁斯特在《论阅读》里说:“作者离我们而去之际,正是我们自己的智慧迸发之时。我们企盼作者能提供给我们答案,而他所能做的一切不过是激发出我们的欲望。”仔细想想,我们都迫切想要得到答案,采访者不停逼问想要得到解答,作者也只能淡然一笑,所谓的“答案”无法让所有读者满意,还让可以回味许久的留白没了意义,得不偿失,经年后反复思辨得到的答案会更有魅力,能说服自己的才是真正的回答,你觉得呢?
栗子总要走到阳光下去,她上次走出住院部时听说夏天已走远,从外面进来的熟人提醒她添衣,住院部的门卫穿上了长袖制服,阳光在他身上流连了许久也未见汗珠,确实已到秋天。而家乡的秋天总是来得迟些,路边的夜来香已准时散发香味,凉意却迟迟未来,花期和季节之间的关系,尚有待商榷。栗子这半年来看望嘎婆的次数屈指可数,为了隐瞒一些事情,只能通过电话来传达心意。上次见到嘎婆还是夏天,栗子的嘎婆是个人精儿,84岁的年纪还自己管理着近二十五亩的槟榔树和菜园,这样的女性放在这个时代,应该也非池中物。个把月未见,嘎婆家院子后的芦苇已长得半人高,常围着它嬉闹的小鸡崽们都已长成可以自己孵出鸡崽的样子。栗子和母亲半躺在床铺上,嘎婆搬了张靠椅正襟危坐床边,盯着栗子和自己女儿的脸,来回扫射,试图找出些许端倪,看着栗子圆润的脸庞和自己女儿的满面红光,栗子瞄见她舒了一口气,但又在看到栗子腿上的“痕迹”时神情紧张,不停追问。老人和小孩一样,会常有不停的提问,而不同的是,小孩的提问是想让人解决问题,老人的提问却总是想帮忙解决问题,这两者间,差距漫长的一生。告别时栗子用右手揽着嘎婆走出门口,突然地,嘎婆握住她右手肩膀处,栗子吓了一跳,那个位置有很“危险”的东西,会让所有为保密工作做的努力付诸东流,栗子下意识侧身躲了一下,回到家后母亲说嘎婆是想拥抱她,栗子的躲闪会被认为是一种嫌弃,母亲说嘎婆脸上流露出了微不可察的失落,栗子的心沉到谷底,虽然在下次见面时栗子紧紧地拥抱了嘎婆,但那个瞬间的错过,让她常常追悔莫及。
栗子喜欢拥抱,最好是长长的、把头深深埋在对方身上的拥抱,她也在一些怀抱里沉沦过:在深圳东门某个ktv包厢里抱膝埋头痛哭时,她被身上满是烟草味手臂圈住,那是她第一次在困境时被包裹住;在经历了一场磨难后,和关系非常要好的同事欢聚时,她们问身体状况允不允许抱抱,栗子和她们逐一拥抱……在这些不停被拥抱的过程中,栗子不可避免的想起了自己曾索要的拥抱,在那些不知节制地付出爱的日子里,索要并不常出现,而被敷衍时常出现,有时栗子会产生一些怀疑,是否只有极致的痛苦表现出来,才能得到拥抱,与你之间,她是求仁得仁。过往的声嘶力竭让她感到害怕,而她扯着你衣角,楚楚可怜的样子应该给了你极大的满足和期望,但你可知道,她只是扮演了你喜欢的模样,那不是她。无论是现实的滂沱大雨亦或心底的哭泣,你都无法及时抵达,她曾爱你,你也曾爱她,但她不确定,你们是否相爱过。
在栗子被质问“你忙到只给我留一个午餐的时间吗?”后,栗子和好友图图在一家具有艺术气息的咖啡馆打发了半天时间,这家店很安静,有图书、咖啡、甜品,售卖着冷门设计师做的小手作:车载香薰、咖啡豆戒指和手链、各式各样古怪的日用品……栗子从书架上寻来泰戈尔的《新月集》和龙应台的《这个动荡的世界》想要熏陶一番,却不断被图图的询问打断:“你现在告诉我,是否可以坚定地做选择?”栗子沉默,和图图说了一些正经历的事情,也说了少年的肩膀也许撑不起那么多流言蜚语,图图啐了一口,他的反应和ZJ一样,图图说:“我不想管他们那么多,我真的希望你可以非常坚定地告诉我,你已做好了选择,因为这也是我对自己的期望,这些我亲手建起的壁垒,你将让它更加坚固。”图图用手臂横着由上而下在周围划拉了几下。栗子耸耸肩说:“我想让你推翻壁垒,没想让你稳固它,没什么是稳固的。”走出咖啡店时,他们的讨论也没能有答案,也或许是世界太纷扰嘈杂,他们都听不到回答。
那些慌张和低沉,诡辩和借口最好都随秋风飘远,栗子还在做关于遗忘的功课,不对,她也在奔向旷野的路上。如果一切都是错误,短暂的圆满也是最好的圆满,再见,然后路上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