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撒下黑纱，慢慢滑向天际，给山村蒙上一丝诡谲。直挺的烟囱，在黄昏中竭尽全力，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一切渐渐归于沉寂。

久旱逢甘霖的喜悦，慢慢变成了此起彼伏的鼾声。煤油灯的气味漂泊在空气里，一点一点消失殆尽。黑夜，已经深不见底，看不见任何希望。

“哧！”一根火柴的声音撕破夜空，海月点燃了床头的煤油灯，她想去上茅房。她迷迷糊糊地穿过堂屋，绕到屋后茅房。

上完茅房，正当海月快要进堂屋门口的时候，屋角好似闪过一个人影，海月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定睛搜寻，什么也没发现，觉意已经去了一大半。

“……棉花换纱吧？”

“只是明珠的身世……”

“海涛都这么大年龄了，还跛足……明珠还不一定……”

“谁？”海月爸喝道。

“是我！我刚上完茅房回来，不小心踢翻了一个凳子。”海月假装迷迷糊糊地答道。

“棉花换纱？”四个字如在平静的湖水中投入了石子，打破了夜的宁静，心里的涟漪四散荡漾，她不明白爸妈口中这四个字的意思，也没有听完全爸妈那么晚了还在讨论的内容，只是断断续续地听了几个字眼，足以让她浮想到天亮。

海月再躺倒床上，已经没有睡意，她在想哥哥跟明珠的事，虽没听太真切照父母的意思，好像要让明珠当她的嫂子，只是她们才十八岁，还没到结婚年龄呢。

突然她又想到了那个人影，到底是不是自己看花眼了呢？就这样，海月天南海北地狂想着，想着人生，想着梦想，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好不容易煎熬到天亮。

海月吃过早饭，跟往常一样，与明珠结伴去后山捞松针，用来生火做饭，如果是湿的，还得晒干。

松树特别耐旱耐寒，这晒干的松针简直是生火的绝佳材料，只要给它一点火星，就能燎原。

“海月姐，昨晚做贼去了？这么大的黑眼圈，要么就是用眼睛刷锅去了。”

海月没有回答，只是点点头，她在心里纠结昨晚听到的，她问明珠：“你知道，‘棉花换纱’的意思吗？”

“当然知道，棉花比纱便宜，一斤棉花换二两纱。”

“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个意思我当然知道——”说到一半，海月突然不往下说了。

“那你是什么意思？‘棉花换纱’还有另外的意思？”

“算了，我也是随便问问。”海月捞松针，动作紧促有力，松针还带着昨天雨后的湿气，捞回去还得晒晒。

捞好松针，下山的路上，她们俩碰到了同村的江二。

江二，外号“二流子”，昼伏夜出，走家串户，嗜赌成性，父母管不了他，老婆也跟别人跑了。

海月挑着一担松针，娇喘吁吁，海月往左，江二也往左，海月往右，江二也往右，气得海月放下担子，跺脚骂道：“好狗不挡道。”

明珠也放下了担子，站到海月旁边，喝道：“二哥，给我们让条道吧。”

“还是明珠妹子懂事，你看看，你得学着点，”江二嬉皮笑脸，看看明珠，又看看海月，接着又说道，“你们谁是‘棉花’谁是‘纱’？”

明珠莫名其妙，海月却明白了一大半，待她们反应过来，江二已经走了。

海月回想起昨晚看到的人影，基本已经确定自己不是眼花了，她想追上江二问个清楚，到底昨晚去她家干嘛了，是不是想偷她家东西。其实，海月是想问问，他到底还听到了什么。

当然，到现在，海月基本已经明白了爸妈口中“棉花换纱”的意思了，她只是想去求证一下，而明珠还蒙在鼓里，她到底该不该告诉明珠呢？

她不敢往下想，如果在这事就这么成了。到时候她该叫明珠嫂子还是妹子？明珠该叫她嫂子还是叫妹子？

但这些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在海月的心里，还憧憬着懵懂的爱情，在学校的时候，面对优秀的男生，也有脸红心跳的感觉。

可现在，她的所有对爱情的憧憬，即将被“棉花换纱”所截杀，尽管她还不清楚自己的爸妈和明珠的爸爸是否已经达成一致协议。

但她相信，只要爸妈一提出这个想法，明珠她爸肯定会同意，就明珠的“窝囊废”哥哥和自己的残疾哥哥，两个人娶老婆确实是个大问题，“棉花换纱”却能让两家的香火得以延续，“传宗接代”这是从古至今一个特殊的存在。

明珠回到家，把松针铺散在屋旁的空地上，虽已入秋，雨后的太阳却似烙铁，正是晒柴禾的好时机。

明珠正准备进家门，碰见父亲正满脸堆笑地送海月她爸出来，“伯父！有什么好事来串门？”

“没事——没事！随便过来找你爸聊聊天。”海月的爸爸回道。

明珠也没太在意，就当正常打个招呼，然后就去厨房做中饭了。

“棉花换纱……”没过几天，这个沉默已久的词，在这个小山村像病毒般蔓延开来，自然也传到了明珠的耳朵里。

沸腾的山村已经淹没了坡上阵阵松涛的呜咽，四爷爷分别走进了明珠和海月的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