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把手伸到了云彩的外面那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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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整个世界就这么晴了,
也可能是换到了另一个世界。
空气是陌生的,但清新好闻到想死,
这时我就站在原地,
突然很想死命地拥抱一下自己,
然后大哭一场。

当我回想起来已经不在了的初中同学录的时候,已经是九年之后的一天了。而更早那个年纪,十之八九,你知道如果当时的我站到我面前,我们得多紧张。

那是一个不知道是什么季节的傍晚,学校门前有两棵砌在水泥台上的柳树,柳树生得很丑,你没有看着我,自顾自一脸局促,还有丝委屈。

眼见四下已经没有了什么人,我折了一小段拧成了喇叭,把钥匙扣扔到一边便迫不及待地吹了几下,嘀嘀哒几声细响,本来想叹气的我却反而笑了出来。好像四周的空气里都是一种有什么东西回来了的感怀。

你在我脸上看了一眼,没有说话,我只好开口。“今天你们扫除这里了?”我看了看四周。

“…嗯。”

“是不是你又是干最多?”

“不没有,肯定是咱班胖子最多啊。我…顶多就是没停下吧”。

我笑了一下。是啊。我当然知道你啦。每半年学校都会组织一个年组来这里做扫除的,而你从来都想在其中展现和释放一点什么。像每年的四月,学校组织操场四角的除草时你也是这样。你会一屁股坐在土上,然后用两只手搂取最大的一捋,又蹬又踹,然后把它们嘭的一声扯起来,泥土溅到满身都是。你眼都不眨,俊傲地拎着你的成绩,甩它们到集好的草堆里。


于小小年纪的你来说,腼腆如你,稳当当在你妈妈的帮助下学同学们那样把衣服穿得梳梳整整这种事,难道竟然一点都比不上这样在土地草地上,在飘起的尘土里,自己像打败超级敌人一样打败这些植物食品袋的身姿能让你感到幸福么?

“看你啊。”我指着你的裤脚,“又跳到坑里去铲垃圾了是不是?”

没有看你是不是点了头,我转身从兜里掏出了湿巾,“挪,快把脸擦一擦,凉丝丝,超爽的。”

你还是很局促,但接过了湿巾。这是你第一次见到湿巾,你撕开了两张,拾成了一团开始往脸上蹭。

原来两个腼腆的人中间总是能找到一种舒服的气氛的。就像今天傍晚的空气一样。你跑去把刚用完的湿巾丢到那边燃烧垃圾的坑里,回到我旁边坐了下来。

你掏出这个星期刚刚画完6关的游戏本儿,我愣了一下,但紧接着接过来夸张惊讶道,“啊!这是你画的吗?好牛啊小子!”我问,“这怎么玩儿?”

“这里有四个人,我们俩都选一个,然后就这么走,走,”你举起拳头,“竞刚锤,我们是配合闯关的,你赢了,你就说,拉着我一起走到这儿,跳。”你点到纸上。

“那这儿呢?”

“这个是新招儿,我这个人能学的,你能学的是这个。”

“唔…好,竞刚锤!我拉你走到这儿!”

“不不不不不行!你这个人物在这儿会死!”

“啊啊哈~我忘了我忘了。哈哈哈……那走到这儿总行吧!”


……我是忘了。

十四五年过去了,我画画这件事真有进步吗。明明眼前这个娃子我感觉比我要牛啊。

你这个眼神专注得就像只执拗的小穿山甲。可是穿山甲也是会转弯的啊。你呢?


“我妈曾经说,头发丝硬的人脾气都倔。”吃完金元宝,我说。

“我妈也说过哎。昨天,连昨天都说过。”你拉我踩开机关。

“但我并不同意她,因为没有科学依据。”

“科学?啥呀。”

“反正玛麻这句说得不对。”我抬头。

“嗯,那大哥我信你的。你怎么说?”你抬头。

“我们的头发是朝上面长的对吗?”

“对啊。”

“所以我们也要朝上。那样就可以倔。”

“嗯。”


游戏还是继续玩着,有你的指引,我们选的人物谁也没有死过,但我的心思却已经不在纸上了。你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你问我,你想进去不?

我说,好不容易出来的。

你说你饿了。

我才记起来小孩是没有手机的。

“我也饿了。”我踢开了我骑来的车的梯子,我说:来,大哥载你回家。你摇摇头,“骑车没意思。”你转头看了看家那边,“我想自己走回去。”

我又笑了笑,举起了拳头。

“竞刚……”

“锤!”

“锤。”

“你看我赢咯,那现在我拉着你,咱们走……”

“你拉我走到我家里。”你接话。

“哈,我们俩可是两个男子汉。”


小男孩的手一点手劲儿都没有。幸好你还会握笔,我蹭了蹭鼻子。


“你以后一定要坚持画画啊。”

“嗯?什么?”

“以后你会是个画画很牛的人。”

“多久以后啊?”

“嗯……大概…五十岁?”

“那么晚啊!大哥…我不想画好,我想画别人不会画的东西,好不好我都想画。”

“那同时画得好看不是更好吗?”我试探着问。

“你不是说五十岁前都画不好看吗?”

“那如果他们都说不好看,你也还喜欢吗?”

“他们是谁?”

“嗯…很多人。”

“那我就讨厌他们!然后就只跟喜欢我的画的那一点人做朋友!”

我突然有些释怀了。看着西边要被山挡住的太阳傻笑了出了声。


你啊你啊。一介孩童,却连每一丝头发丝里都藏着点儿锋芒。你不喜欢看别人的眼睛,所以一整路我也没有盯着看过你的眼睛。你不会知道自己会烧掉四五年之后同学们给你写的同学录,也不会知道那个时候你将会在这片土地上突然喜欢了一个姑娘。

我没有进去和你还有你的爸爸妈妈吃饭,因为他们两个人看不见我。在你和我手拉手走回来的一路上,也没有人能看见我们俩。

我的自行车出现在我身边。你站在大门口突然回头向我看了一眼,我发觉你好像知道了什么。你望着我的眼睛,嘟囔了句:原来这么帅啊。你也傻笑了几声,我自嘲。然后整个世界就这么晴了,也可能是突然间移换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空气是陌生的,但清新好闻到想死,这时我就站在原地,突然很想死命地拥抱一下自己,然后大哭一场。


我知道,我终于接纳自己了。


十五年了,你还是这么倔,我摸着你的脑袋。很硬,但还不算扎手,什么都没有发生,却好像我已经把手伸到了云彩外面的那一面。



写在2017.6.10日

沈阳/小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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