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月· 遣兴》
醉里且贪欢笑,要愁那得工夫。近来始觉古人书。信著全无是处。
昨夜松边醉倒,问松我醉何如。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曰去。
一
这是一个适合独醉的夜晚。松林间山风温柔,月光清朗。
他在这个叫做铅山的地方也闲居了快二十年每日里能做的只是漫游山水,赋诗填词,还有就是——“总把平生入醉乡,大都三万六千场。今古悠悠多少事,莫思量。(《浣溪沙•总把平生入醉乡》)”
这三万多次的沉醉,就是三万多场的梦啊!在梦里,他发现自己距离理想竟是如此的接近!酒酣耳热后,他横刀跃马,打了一场又一场的胜仗,体验了一次又一次的酣畅。
愁么?哪里有工夫发愁呀?天凉好个秋,正该尽情欢笑才对。
“万札千书只恁休,且进杯中物。”也别读什么圣贤书了,那些皇皇巨著,满满都是关于修身养性、齐家治国、建功业、以天下为己任的道理,可这些至理名言,真信起来有什么用处啊?
回顾自己的一生,壮岁时的锦襜突骑、南渡后的《美芹》《九议》,不都是为了“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生后名”么?可结果却一次次的被弹劾、遭贬职,与抗金前线渐行渐远,最终遥不可及了。罢罢罢,想这些干嘛?还是喝酒好了!反正连孟夫子不都说过“尽信书不如无书”么?
二
少年时,他的酒,不入愁肠,不酹江月,而是灌注在血液里灼灼燃烧。
——酒,就是誓斩楼兰的壮志,是沙场点兵的气势,是烽火扬州的激烈,是醉卧沙场的豪迈。
而此时,偌大的松林只有他一个人。他脚步酿跄,歪歪倒倒。
一株松树横在他的眼前。他瞪着眼,对着松树愣愣地问:“喂!你看我喝多了不?我的醉态如何?”
醉了么?才没有!真正醉昏了头的不是他,而是南宋小朝廷中那些在歌舞升平中纸醉金迷的昏君佞臣!
渡江南归后,远离了北方的朔风,远离了猎猎的旌旗,他成了一位江南游子。
西湖的风温暖醉人,但他的目光却始终眺望着北方;江南的春水碧于天,可那是多少行人的泪汇聚而成呀;西湖的歌舞无止无休,可他却时常在恍惚中听到金戈铁马的声音。
一阵风过吹,松影摇动,醉眼朦胧中,以为松树多事地要来搀扶他了。他却挣扎着站直了身子,遂手一甩,一推,大声地喝斥道:“去!不用你扶!”
哪怕我真醉倒了,也不用你扶!真正该扶的是朝廷里那些软骨头们!
他就像一粒“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当当”铜豌豆,抗金复国的愿望,老而弥笃,从来没有一丝改变过。哪怕十多年后须发皆白的他,依然不甘心: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罗曼·罗兰曾经说过:“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就是看清了生活的真相,依然热爱生活。”
那么,他,辛弃疾,就是当之无愧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