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印象中,父亲是坚强的,从没有流过泪。心胸永远是那么宽广、深厚和高远。
岁月非常不公,父亲三十多岁时,在极其贫困的日子里失去了我的母亲。母亲的离开,使得原本贫困的家庭更加的窘迫。年关将至,腊月二十八,父亲在庄后土窑里掏出一脸盆“化心梨”(把成熟的沙梨从树上摘下来,放到土窑里,用泥封住窑口,放上几个月,梨子的果肉都化成了梨水,颜色也由金黄变成了黑色,据说治疗气管炎和咳嗽效果很好的),拿到通渭县陇川街道卖掉,然后采办了一点年货,除了接灶神的“香马云子”等祭品,还买回来了一瓶长脖子酒,四颗糖和一小袋花生。四颗糖,两颗献灶神用,两颗由我和妹妹分食;三日后,献完灶神的两颗糖,又是我和妹妹分食了。
那时的我,虽然已经十三岁了,还不大懂事。母亲的离去,让我失去了很多东西,幼稚的我并不知道失去亲人的悲痛,也不晓得从此更要立志读书。就像父亲去世了,十三岁的大女儿在为爷爷奔丧的途中,还和五岁的女儿嬉闹一样。
事情发生在1996年的3月。那年我上六年级,在一个远方表哥的撺掇下,我和他租住在街道农机站后面的一个破房里,美其名曰住校读书。据说那间破房是免费的(他爸也就是我远姑父在农机局里工作),我只需从家里带点土豆和面,其他的都由表哥家里拿。那时下午放学,也没什么作业,用煤油炉胡乱做些饭一吃,就只有玩得不亦乐乎了。“住校”不到两周,我就和一些初三年级的学生混熟了。在一次玩扑克游戏中,我和一个叫马什么的初三学生发生了争执,趁其不备,我用木棒袭击了他,他的脸颊迅疾起了一个核桃大的包,他扬言要告诉我的班主任。为了摆平这次打架闯的祸,我把心爱的蚕宝宝都赔给了他。很快中期考试了,考试成绩如何,看看我的表现就可想而知。也不知是那个长嘴的家伙,把我的事告诉了班主任包老师,父亲第一次被请进了校门。躲在角落里的我,远远看着父亲走出班主任房间离开校门,我就知道我闯祸了。
随后,在班主任的一通教训后,我的住校生活结束了。当时,我是特别害怕的,究竟害怕什么我也说不清,反正有着深深的负罪感。我回到家里,父亲没在家,妹妹说是去地里干活了。于是,我就帮着失学在家的妹妹干家务,喂猪、饮驴、添草、扫院、做饭,那天的时间可真是太长了。
夕阳西下,天很快黑下来了,父亲还没有回家,我和妹妹坐在被踏着凹下去的门槛上吃完酸菜面片,上炕睡下了。炕不怎么大,妹妹睡在中间,我睡在靠窗的位置,妹妹旁边是留给父亲的位置。妹妹不一会就睡着了,我却总是翻来覆去睡不着。望着屋顶的椽柱,脑中不停地想着父亲下地回来的情景,想着母亲去时父亲凄楚的眼神,也想起了母亲去世时辍学在家的妹妹,想起了很多很多……
突然,大门“咯吱”响了一声,是父亲回来了。随后缓慢而沉重的脚步走进了厨房,随后是揭锅盖、吃饭、洗锅的声音。我从被窝偷偷瞄了一眼灶台边的父亲,昏暗的灯下,父亲好像老了许多。随后,煤油灯吹灭了,父亲和衣躺在了妹妹身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有问。我屏住呼吸,假装睡熟了,可我明显的感到,父亲也是无眠的,翻过来又翻过去,翻转身子的窸窣声此起彼伏……恍惚中,我仿佛感到父亲心情郁结,老泪纵横,无声叹息到天明。
随后的日子,生活的坎坷是难以形容的,无论经历什么,父亲那无声的叹息我总时时想起。在父亲离去的四十二天日子里,我没有一晚能睡得好,梦魇、失眠、恍惚,精神与肉体都如浮萍般飘荡在空气中。在极度的悲伤中,我又想起了父亲那无声的叹息!
生活中,我们都会遇到困难、都会无助、也都会颓废。但当天灾人祸劈头盖脸来了之后,我们该如何应对?“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与我们而言,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景,有多少事多少人因风因雨而停了下来。如何在“逆境中做到慢而不息”,方子老师说,那是需要强大心力的,是需要聚合了时代、天地、时间和生命力量的,这不是所有人能做得到的。但我们都应该明白:停下来未必不好,可以尽享安逸风轻云淡;继续前进则攻坚克难会遇见更美的风景。
做人这样,做事亦是这样;生活这样,工作亦是这样。无言的叹息往往是勇者灵魂深处特有的孤独,一个人内心的安静和强大,才是生活宽广、深厚、高远的前提。
不孝儿多红写在六七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