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四月初八生,属龙,四月八涨大水,龙归海的日子。母亲一生不识字,除了生了一堆孩子,再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因为孩子们她吃了太多苦,所以唯有属龙又生在四月八是她唯一的自豪。
母亲一生操劳,从不在外八卦吵架,轻言细语羞涩微笑是她永远的外貌。75岁那年,母亲患了癌,不识字的母亲永远要做明白人,病情终究没有瞒过她。当她得知自己是不治之症后,并没有害怕也没有悲观,而是坦然的质疑:“我为什么没有什么感觉,原来得癌症也是自己吓自己,还不如感冒难受,有什么好可怕?”我们四处求医,难免也将悲伤挂在脸上,母亲见到总是说:“你们呐,不明白道理,人不可能不死,不是这样死就是那样死,难不成让你活一辈子?所以老天总要想办法收拾你!”说完还是羞涩一笑。
母亲病情逐渐严重,越发的强撑身体为我们做事情,就像陀螺转个不停,一刻也不愿歇息,每次回家都能见到她美人一样羞怯的笑,每次我总是情不自禁的搂着她由衷的赞美:“您真漂亮!”而她每次回应都有些不好意思:“老都老了!”年轻的时候据说是全村最能干漂亮的美人就是我母亲。
查出病情一年的时候,母亲终是撑不住、走不动了。最后选择和我同住度过最后时光,我们一起坐在阳台上,看龙河水远去,她悠悠的说:“我属龙,太要强了,回想这辈子还是对不住自己,以后你的人生不能这样了,在自己健康的时候想吃点什么就去吃,想走哪里去看看就去,以前总是想,再等等吧,可是现在都不好吃了,也走不动了!”听着母亲用生命的亲历做出的告诫只有心疼,再也不能为她做什么?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死神一步步向母亲逼近。
母亲临走前一周又回到了老家,一直都不要人伺候,水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也不吃东西,淡淡的望着远方的山林田园,静默安详,家里人大声的、大张旗鼓的计划着她死后的各种事宜,仿佛她不在跟前,只有一次他们为这些事在她面前起了争执,她终于说了一句:“你们都出去!”
生命走到了最后一天,母亲依然清醒理事。早上四点,母亲给我打了电话:“你快回来,我要走了!”我翻身起来立马租车回到家,我一脚踏进母亲卧室,母亲立即用眼神召唤我,我刚靠近,母亲就指着枕头说:“里面有钱,拿出来!”我摸索半天掏出了一个手帕,里面包了一叠钱,约莫有两三千的样子,母亲说:“你老汉来搜了好几次了,这点钱我咽气后给你吧!”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忍着又吞了回去,我明白母亲的心意,但我还是摇了摇头:“我先保管吧,最后分给大家!”母亲看了我一会儿,最终没再言语。很快天黑了,母亲同意我和她同睡,母亲看起来还好,我合衣靠在她的旁边睡着了。半夜醒来,我看她的脸没了血色,呼吸也很微弱,连忙起身叫醒大家,医生知道母亲大限已到,不愿再来,父亲叫来了帮忙的人,母亲几乎没有呼吸了。嫂子想到还有亲人未到,于是拉着母亲的手说:“妈,您再等等,您的三儿,幺女,孙子们还没回来,看他们一眼吧!”母亲居然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嫂子微弱的应了“好”。
一丝血色慢慢回到母亲脸上,大家松了一口气,渐渐散了。就在母亲想要坐起来的时候,父亲突然跳脚大骂母亲,污言浊语从他翻得飞快的嘴唇喷出,母亲的脸再次变成灰色,我听见自己的心破碎了,我搂着母亲无力的说:“实在累了就靠着我睡吧,睡着了就好了!”母亲把自己彻底交给了我,永远闭上了眼睛。
母亲走了,我的心碎了,唯有躯壳存活着痛哭,埋葬了母亲我躲进山里为自己疗伤,可是眼泪滋养不了破碎的心灵,前尘往事,我在悲伤与痛恨中不能自拔……一周后的深夜,迷迷糊糊我仿佛驾云来到高空,看到白云里两条飞龙穿行,其中一条扭头望我,然后我看到我眼前有温润如彩虹般艳丽的龙鳞飞快滑过,那一瞬,我突然明白母亲真的化身为龙来向我告别,我眷念的看着两条龙在白云深处消失后醒来,明白了母亲的心意和深意,我走出了大山,回到红尘又已经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