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驴

清明时节,大江南北的游人都在郊游、赏花、踏青、祭祖扫墓,插秧栽苗,勤劳的人们在暮春播下一年的希望。北方也有部分地区开始了田间管理。郁郁葱葱的田地里人们也早就开始忙碌着冬小麦的灌浆施肥。

记忆里家乡的春天是过了春季最后一个节气——谷雨,才有了春的气息。清明节前的晋西北,远山、沟畔、田野到处还是凄黄萧瑟。一阵紧着一阵的东南风裹挟着丝丝柔柔的暖意抚慰着犄角旮旯里那最后几片残叶。

杨树是最早携来春的信使,杨树花穗摇曳着曼妙身姿飞舞着飘逸着。近看,桃树上挂满了星星点点的粉红灯笼,杏树也忙着睁开睡眼惺忪的小眼睛。门台向阳的石缝里,墙角边,地塄下,灰不拉几的臭蒿子带着一丝羞涩一点倔强不知什么时候早就爬出来了,一簇族,一堆堆,没有一点鲜嫩气。驴,不闻也不看,打着响鼻,忙着啃鸡食盆。鸡,不啄也不吃,百无聊赖地用爪子摊了摊蒿子旁边的土,顺势躺下,蒲扇着翅膀,尘土飞扬。

父亲早就把院子里那一大推翻过一遍的草粪又掺上碳氨翻了一遍。加固保养了小平车。又开始捯饬驴身上的装备,笼头用铁丝紧了又紧,脖套又包裹了一层厚棉布,鞍子下面也重新垫了一层毛毯。精心饲养了一冬天的草驴也膘肥体壮毛亮。

这是父亲养的第三头驴。第一头驴是现在这头驴的母亲,前几年由于年龄大光荣退休了。第二头驴是这头草驴的哥哥,养了一年多,父亲就把它卖了。騸驴没有马和骡子力气大,农户饲养的少,草驴饲养起来麻烦但能带来一些收入。

那还是刚分田到户头几年,一年到头春种秋收,运到地里所有的农资作物和收回的每一粒粮食,都是靠人拉背驮。记得那年收秋,父亲拉着满满一小平车山药,脖颈青筋暴突,汗开始是从眉毛鼻尖下巴一点一点往下滴,后来就开始往下流,地喧车重,父亲的身体几乎爬在地上,一步一步往前爬,我在后面推,等爬出山药地时,我的鞋帮和鞋底也蹬的分家了。

树叶摇曳,炊烟袅袅,秋风扫走远山最后一片红霞。从村东面的岭上或者西面的场面,那一包包巨大蠕动的玉米秸秆或者黍穰,不用问,那里面背着的人肯定就是我的父亲。他总是一个人干几个人的活。

那年冬天父亲咬了咬牙买了一头怀孕的草驴。从此家里添了一张嘴,脚不沾地的父亲更忙了。记忆里父亲从未清闲自在休息过一天,总有干不完的活,现在就更成了陀螺。下班回来的自行车后面不是给驴割的草,就是拾的粪,反正没有空着回来过。铡草,饮水,垫圈,农忙时节还的喂料,啖盐,每天雷打不动。

驴圈里面也是有讲究的,驴粪必需每天清理,均匀地撒一层细面黄土始终保持干燥,夏季通风,冬季保暖。尤其是草驴临产的那些日子,圈里早就铺好了黍穰和黄土,父亲还要起夜几次查看。一直到顺利产下小驴驹。

父亲平时也不舍得用驴,尤其是在驴怀孕期间,不是自行车驮就是自己背,除非东西实在多才动用驴车。有时候驴拉的稍微多了点,父亲就在车辕的旁边拴上绳子和驴一块拉,“哼哧哼哧”喘气的声音比驴的声音还大,一边把着车辕“嘚—驾——嘚—驾”叫唤着,时不时喝唬几句骂人的话,在驴屁股后面甩几下缰绳,很少用力抽。

驴只要仰起头暮地“嗯啊——嗯啊”欢快地叫起来,摇晃着脑袋,喷着鼻息,一对顺风耳跟着左右摆动,俩条修长的前腿,忙不迭来回倒腾,翻蹄亮掌,这肯定是听到或者是看到父亲了。

驴和人一样也会生病,不喝水吃草料少,肯定就有了毛病,兽医首先看驴舌苔,听胸口,查粪便,最后用牛角灌中药汤。那几年,父亲也跟着村里贩卖牲口的人学了些:三岁一对牙,四岁四个牙,五岁扎边牙,六岁齐口,七方八圆,十二三岁一根黄,边牙圆十五年等小常识。

又年仲夏,父亲早上上班前把一岁多的驴驹拴到了村里一个荒废的园子里。等下班回来牵驴驹时,一看驴驹卧在地上,口吐白沫,父亲赶紧找来的兽医,说这是驴吃了有毒的东西。给灌了汤药,勉勉强强牵回院子,兽医说估计好不了了,父亲说再看看有没有好转。比它妈妈还高大的驴驹,不吃不喝一天天消瘦下来,最后就基本爬在地上。邻居说赶紧杀了吃肉吧,父亲没吭声。

一天父亲下班回来说,把驴驹卖了。父亲坐在驴圈旁边的李子树下低着头抽烟。闷热的暑天,透不过气,知了的叫声也仿佛变的凄婉,小花狗吐着长舌头急躁地在街门口转来转去,犬吠一声抵着一声夹杂着呜咽,心有灵犀的驴驹妈妈,“啊啊啊——呃——、啊啊啊——呃”嚎叫着。

“突突,突突”收驴的三轮车刚走到街门口胡同时,驴驹奇迹般抖抖颤颤站起了前腿,奋力地梗着脖子,挣扎着抖动着全身,想站起后腿,浑身溻湿,还是没能站起。驴驹眼泪扑簌簌地仰望着父亲,无助的父亲红着眼圈抚摸着驴驹的头、脖子。驴驹妈妈用头和蹄子猛烈地撞击着圈门,小花狗歇斯底里地嚎叫声,喧闹的知了倏地嘎然而止,惊恐地从树叶缝隙张望着。

从那以后,父亲再也没吃过驴肉。父亲送我当兵走时都没流一滴眼泪,可想而知那天他的心情。

由于新农村建设,农资机具的也得到了创新和普及,各式各样全自动的半机械的农具应有尽有,养牲畜的农户越来越少,各种功能的化肥代替了有机肥。以后农村的孩子们也只能从书本和电视上认识这些大牲畜了。

父亲前前后后饲养了十几头驴,现在说起驴的话题,还是如数家珍。一次和父亲回村里的老房子,小平车还好好地停放在街门洞,墙角下锈迹斑斑的铡草刀被杂草覆盖着,驴圈的墙上还挂着落满厚厚灰尘驴拉车的装备。父亲环视着一切喃喃自语:再也用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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