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景风公子 参赛编号:635
(壹)纸鸢
碧桃含苞,榆杨新绿,柳缀廊前,红墙里外春光。
天朗浮晴,细云如烟,姚家后院缓缓飘起一只纸鸢,嫩如新芽的绿色,仿若一只欢快的翠鸟。
一阵急风吹来,云端的纸鸢飘举,似有随风而逝的势头。
凝菁一急,手中的线收得飞快,眼见到风筝落下来了,手便慢了慢,不想那风筝好巧不巧落在了墙头。
凝菁不敢强扯,怕刮花了好不容易画好的纹饰,在墙下跺了跺脚,正欲喊人帮忙,那风筝却兀然飘了下来,墙头一抹灰白飘渺。
墙外,明砚理了理衣袖,寻思着回家将划破的小口补上,却听那墙内传来一声道谢,音清如铃。
“有劳了!”
“举手之劳。”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白色的线在凝菁指尖绕了几圈,只听得墙外之人愈行愈远愈无声。
(贰)佳人笑
午后的时光最是静好,也最是无聊。
凝菁撑着下巴听兄长姐妹闲谈,目光追着榆树上的黄鹂,飞到了亭廊的雕花横梁上。
听到三哥提到往年的诗会,想起今年的诗会也快到了。她向来觉得看一帮酸腐书生卖弄学问实在不是一件有趣的事儿,从未曾去过。
这次……
凝菁捏紧了衣袖,想到了那抹烟似的灰白。
明砚停下手中的画笔,小心的吹了吹画上未干的墨。
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绿荫间放风筝的少女,墙外驻足的少年。
是比这人间四月还要美好的。
他伸手虚抚了一下画中的人儿,她那样无忧无虑心性,该是姚府中的小姐罢。
而他,明砚扫视了一圈家徒四壁的屋子,想起词的末句——多情总被无情恼。不由勾了勾唇角,牵出一抹苦涩的弧度。
(叁)十年诗书
允书,诗会你不去了吗?
不了,我要看书。
走罢,脑袋莫读坏了。
明砚被好友拉着,一路上跌跌撞撞,终于挤进了人堆里。
适逢有人弹琴,时而悠扬若风中絮,时而清冽如山中涧,飘飘乎游云蹁跹,脉脉兮落日含情。忽而狂风乍起,雨打青檐,倏忽间云收雨霁,静闻落盘。皎月既出,寒水生烟,渔灯寂寂,独立舟舷。
曲终声收,众声俱寂。
良久,不知谁叫了一声好,全场沸腾,掌声雷动。待叫好声渐渐平息,有女子的声音响起,音清如铃。
多谢各位捧场,菁凝献丑了。
明砚身躯一震,循音望去,却只远远看见一个正起身离去的窈窕背影。明砚着急的张了张嘴,奋力向前挤去。
挣扎间猛然看见她旁边的那些人,锦衣华服,气质从容,明砚怔了怔,心底那一片萋萋芳草如遭雷霆,顷刻化为焦土。他低下头,重新缩进人堆里。
允书,你干什么?吓我一跳!
她是谁?
谁?
方才弹琴那位。
姚家二小姐,姚菁凝。
菁凝,菁凝……明砚用微不可查的声音反复念着那个名字,只觉自己寒窗十年读过的诗句,没有一句,及得上这两个字。
菁凝若有所察的朝后看了一眼,然而目光所及,茫茫人海,并没有那抹灰白。菁凝低垂下眼帘,默默上了轿辇。
你,到底是谁啊?
(肆)欢娱少
人声渐歇,凉意悄起,月色入户,如水月光直把烛光逼的微弱。
明砚放下书,揉了揉眼,披衣往外去了。
月明风清,带着一丝寒气的凉风沁得人身心舒畅,神思都清明了几分。路上行人无几,店家也大都歇下了,灯火阑珊处处,让他有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感觉。
不觉就走得远了,竟到了姚府附近。明砚想起春日里那只翠鸟似的纸鸢,暗羡那样天真无忧的心性。又想到那一句道谢,那铃儿似的声音,那动听的琴音。
菁凝……
明砚脸有些发烫,眼中激荡起亮光,却在看到姚府两个烫金大字,又仿佛被灼伤了一般黯淡了。
马上就要进京赶考了,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中第。
通红的灯笼照在少年清澄的眉眼上,仿佛一个红得发烫的梦。
凝菁绣着鱼戏莲花的锦帕,却被母亲传人叫了过去。竟原来是给她说亲事。
娘,我……
怎么了?
我有意中人了。
哦?是谁?说来听听?
我……不知。
话音刚落,额头就挨了一指。
你个小丫头,莫要俏皮了,这可是终身大事,容不得玩笑。来,娘给你讲讲这位王公子,是扬州……
她呆呆地回到房间,剪掉灯花,拿起绣了一半的锦帕,想到父母说的好亲事,圆胖可爱的鱼儿忽然就绣不下去了。茫然的,只剩下那片灰白。
(伍)一见
“老板,这纸怎么卖。”
“三文钱一刀。”
明砚捏了捏袖中的几个铜板,犹豫了几下转头去看其他纸。
“这宣纸是我们这儿最好的了,刚才那姚家二小姐买的就是这种。”
她来过?!
明砚急忙冲出店门,车水马龙,往来熙攘,红巾翠袖。
哪一个是你?
华灯初上,街上异乎寻常的热闹,通明的灯火让这个被暮色笼罩的小镇亮若白昼。
这是锦义镇一年一度的灯会,凝菁带着小丫鬟闲逛,各色彩灯,或憨态可掬或晶莹剔透或精雕细琢,让人目不暇接。
余光中,一抹清淡的灰白闪过,墨香浮动。凝菁停下脚步,后面的丫鬟一时不察,撞了上来,连忙向她请罪,凝菁耳边却只剩下心脏在胸膛里怦怦跳动的声音。她回头,于万千灯火人山人海中看见一人,亦回眸相望,神情怔忪。四目相对,她咧唇一笑,眼眶微潮。
只来得及匆匆一瞥,人潮汹涌而来。凝菁被夹挟着,眼看着就要被冲散,她顾不得仪礼,朝他喊,“你叫什么名字啊?”
她看见他极力大呼着什么,声音却只能泯灭于鼎沸人声中。
只是一见,仿佛人生中所有美好都积聚在此刻。
锦义镇有两大传奇。一个是姚家姑奶奶 终生未嫁,将家中的生意打理的井井有条,甚至将生意做到了京城,却一直未搬离这个小小的镇子,镇上的人都说她不忘根。另一个是四十年前中第,皇上多次挽留仍辞官不做,却去云游四方的状元。镇上的人大都不知道他们的名讳,只称姑奶奶,大人。
(六)故人归
时隔多年,明砚又回到了这里,他依旧穿一身洗的发白的灰布衫,却已不复当年青葱年少。有扎着双鬏小孩子笑嘻嘻的问他打哪儿来,明砚笑了一下,又不禁有些莫名的心酸。
锦义镇似乎还是老样子,又似乎已经完全不是原来的锦义镇了。
忽然有失控的马匹呼啸而过,激起一片慌乱和惊呼,他于混乱中扶起一人。
有劳了
举手之劳
明砚愕然。
凝菁亦是。
姑奶奶!
扎着双鬏的小孩子从人缝里钻过来。
姑奶奶,你没事吧?唉?他是谁啊?
两人相视一笑,异口同声。
一位故人。
当年他中举,她却要出嫁。他悲痛欲绝,从此闲云野鹤,梅妻鹤子。
却原来她并没有嫁人,如他并没有娶妻。
只因年少时那一见,如经沧海,余生皆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