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乡人

我愿意相信那只是一场梦

对我而言,昨夜确实像一场梦,头痛欲裂下,心却宁静的如无人涉足的一潭湖水,以至于今天清晨,我有片刻怀疑昨夜的耳朵是不是欺骗了善良的我。我宁愿你所述说的经历仅仅只是某一天你无意翻阅到的不真实的故事,或者只是你某个繁星满天的夜晚一场不可避免的噩梦。可是未语泪先流,你考量着你我并非血亲的关系,衡量了我是否会嘲笑的可能,最后下定决心全盘脱出,只因我们都是异乡人,此刻你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长久的委屈像晏塞湖不堪重负的压制着你,若不爆破泄洪,迟早是一场灾难。你只是一个人,一个柔弱的女人,一个一生下来就该被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的公主,可是没有人如此对你,他们剥夺了你作为人应该享有的基本权利,同时也狡猾的逃脱了自己的义务,世间如果有上帝这个东西,它一定是瞎眼的,才看不到万恶在人间上演。

那天的阳光像今日一样热烈,平常不出门的农妇却在家里坐立不安,鬼使神差的转悠到干枯的旱田,突然就看见一个类似杂物的包裹掉在杂草丛生的路旁,好奇心让她渐渐靠近你。当她确定你只是一个已经奄奄一息的弃儿,纠结,惶恐,犹豫在内心翻腾,她已为人母,家里嗷嗷待哺的孩子都得靠起早贪黑的卖命才能勉强度日,多一张嘴不是加一双筷子就能解决的问题,一个目不识丁的农妇,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前半生从未敢擅自做过决定。

而六月的天像极了孩子的脸说变就变,艳阳高照的午间只一刻钟功夫就被漂移的乌云遮盖,雷声响暴雨至的道理她懂,可怕的是那天还伴随着闪电,胆小如鼠的她瞧见你紧闭的双眼就此决定欺骗自己今天什么也不曾看见,转身欲大踏步离开时,你微弱的哭声将她的良心唤醒,回头看见你小手不停的挥舞,跨出去的脚不听使唤的再也走不动。蹲下身体打量你苍白的小脸浓疮满满,蚊虫肆虐的吮吸着疮口流出的浓血,她突然明白母女情深其实不需要那根脐带,这一眼情缘定了终身亲情,命运是多么奇妙的事情,上帝就这样放心的将你交给了另一个人,不管你同不同意。

一件薄衣一张薄被已是你全部家当,或许你也曾撕心裂肺的抗议过,眨巴着眼睛委曲求全的哀啼过,却无法摆脱被抛弃的命运,或许仅仅因你不是他们日思夜想的男婴,你肩负不起传宗接代的重任,所以他们放你在天地之间让你自生自灭。母亲,十月怀胎的艰辛你怎样日夜难挺,母亲,一直是世界上最安全的称谓,母亲是所有人都会放弃你,但母亲绝不会。我宁愿相信这是个懦弱无能的母亲,她一定没有看过你垂泪的眼睛,一定没有来得及看一眼你粉嫩的肉身,或许你出生时的啼哭声也被别有用心的人用杂音掩盖,不然怎会舍得自己的骨肉这样被遗弃?

如果可以悲伤,我也不想坚强

襁褓之中的你终于暂时脱离了死神的关注,那一夜你安心的躺在那个破败不堪的临时居所,前路渺茫,你不懂人世善恶,只知道饿了就哇哇大哭,困了就呼呼大睡,即便你懂,你能听到家里为了你激战,又能怎样呢?好在你是女孩,曾经风靡一时的儿女双全的念想让父亲最后妥协,这是世间最最讽刺的结果,因为是女孩被弃,而现在同样因为是女孩才被接纳。

你并不特别,也没有带来前世的记忆,所以只能从每天拿汤匙的人轻轻吹皱的汤碗里识得了妈妈的脸庞,从归家的脚步声里辩清了爸爸的匆忙,从奢侈零嘴被争抢的打闹声里记住了哥哥们的模样,当蹒跚的第一步在无人照料的墙角迈出,当妈妈这个字眼在无意间深情吐露,我相信疲惫不堪的母亲也会有那么一刻乐在心间。

你的身世一直是家里的秘密,直到上四年级那一年,哥哥的对象第一次出现在家里,你协助母亲熟练的备好一桌可口的饭菜,却被指使到厨房不许上桌,好奇心驱使你和弟弟趴在窗户下偷听大人们的谈话

三万彩礼,一分不少,女方家长底气十足的傲慢语气从正屋飘了出来

三万是不是有点多?大哥你看我们家这情况一时也拿不出来,你看在两个孩子相爱的份上能不能先让他们结婚?是父亲低声下气的声音

三万叫多吗?你去打听打听彩礼的行情,如果不是看在他们相爱的份上,我怎么会把自己的心头肉嫁到你家?

入夜,你听得母亲辗转反侧的叹息声,父亲的旱烟袋已干瘪成装饰品,正烦躁不安在里屋踱步,你明白三万对一个一贫如洗的家来说无异是个天文数字,从那天开始,父母更繁忙了,辗转于亲戚朋友的房前屋后,回来或喜或悲,贫瘠的土地对哪一家都是一样的吝啬,旁人怎可能倾其所有而不考虑自己的生活?

你清楚的记得那天的日子,因为那天是你十岁生日,农村里对十岁的重视和父母早早许诺的东西令你早就扳着手指巴望着今天,可惜一天下来家里气氛凝重,你像所有女儿对父亲撒娇一般偎依着他,轻声提醒。父亲默默从上锁的箱子里拿出一件漂亮的裙装给你,你又蹦又跳准备在里间试穿,却看见大哥寒着一张脸进来,抓着父亲的衣领劈头盖脸的问:你到秀他们家说了什么?

父亲叹了一口气说:你年纪也不大,要不再等两年?

再等两年?在等两年你就能有三万?大哥发红的眼睛里写着愤怒

你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从小到大,家里最怕的人就是大哥,父亲发现了你还在屋里,用手示意你赶紧出去,大哥转过头看见了你手上的新衣,突然暴跳如雷的冲过来一把夺了去,对着父亲大吼:到底她是亲生的还是我是亲生的?一个野种,你都这么上心,我是你亲儿子,亲儿子,你怎么这样对我?

你瞬间愕然,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刚刚听到的话,你用期盼的眼神盯着父亲,希望他厉声反驳或者给大哥一巴掌,但是父亲只是老泪纵横,而盼望已久的裙装在大哥手里慢慢成了碎片,你哭着跑了出来,其实你早有了预感,今日不过是证实而已。

六月的热浪在天地间游荡,萤火虫像幽灵一样随处可见,十年之间,你熟悉这方圆十里的村庄,却没有一盏灯为你而亮,哭的累了,你终于明白这些年大哥不是无缘无故对你刁难,二哥处处与你划清界线,你多少次屁颠屁颠的跟在他们身后想要一起去玩,他们只会拿石头丢你,你被同学嘲笑欺负,他们从来不会出手相救,邻里间家长里短的闲谈总是在你接近时突然中断,你不是个多思的姑娘,可是一度有人在学校散布谣言,你半信半疑的问母亲,母亲生气而坚定的说: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就在前面那个草垛里,你差点要了我的命。对此你深信不疑,母亲总是偷偷带好吃的给你,虽然每次总是不幸被抢夺而去,但是你一直觉得母亲最爱你,现在你终于明白大哥二哥一直觉得你冠上他们的姓,顺便也名正言顺的分享了原本只属于他们母爱,怎会对你友善?

突然身后传来怯生生的喊叫,姐姐,姐姐,你知道那是四岁的弟弟,一直由你带着吃饭睡觉,他靠着你的背,不停的说我怕,我怕,你搂搂他,然后牵他回家哄他睡觉。

没过多久,新嫂子入门,父母却不得不看她脸色行事,你知道因为父母始终没有凑够彩礼,而她的肚子却无法在等的情况下无奈妥协了。你害怕随时被第二次抛弃,变得更勤劳,更沉默了,早晨烧好一家人的饭上学,晚上回家喂鸡喂狗割草养猪,你不但学会家务事,连农田的一切操作流程也烂熟于心,十一二岁的姑娘像男人一样开着拖拉机在农田里帮忙,只有夜是属于你的,孤灯下你摊开课本,贪婪的想要知道数学之奥妙,语文之优美,成绩开始突飞猛进的靠前

如果二哥可以缓一年再成家,你也可以初中毕业了,可是这次,女方要的是房子,年迈的父母全部的收入来自春夏和寒冬一坳一拗田埂上的菜秧,头天下午拔出来洗净码好,为了收入更好些用拖拉机拉进大城市零卖,有时一去就是两三天,你在家里成了顶梁柱。

二嫂子时尚漂亮,颇得父母心动,可是一想到要求,父母就瑟瑟发抖,二哥在父母面前说女孩读书无用,以后还不是会带到别人家,母亲开始委婉的劝说你,说隔壁家谁谁已经定亲,跟你一般大小,说各种难处,这些年养你的不易与艰辛,暗示报恩的时刻到了,你嚎啕大哭,弟弟偎依着你说姐姐不哭,我不读书让你来读。

看着络绎不绝的提亲者,你不停的提醒他们自己仅有十四岁,他们只是笑笑说可以先定亲,拿一笔彩礼钱等到十八岁就可以嫁过去了,你突然毛骨悚然,这一生难道就这样被定型?你无法抗争,突然很想知道当年抛弃你的那对亲生父母的模样,你其实存了一线希望,也许他们会悔恨当年的所作所为从而救你于水深火热之中,你对父母提出了有生以来最强硬的两个要求,第一,告诉你亲生父母是谁,住在哪里?第二,带你进城去转转,若允许,你便妥协,同意定亲,无论和谁

风可以吹走一大张纸,却吹不走一只蝴蝶, 因为生命的意义在于--不顺从

你是有私心的,或许说人与动物的区别就在于会不会想办法解决问题,在你无法自己承受这一切时,你渴望有人给你指路,护你周全。所以当父母告诉你要找寻的人在遥遥相望的河对岸,并坚持相陪前往时,你断然拒绝。即便你明知前路艰险,一根经年雕朽的独木桥已是通往对岸唯一的途径,你也只想一个人去看看

这些年你的衣是百家所供,找寻半天竟没有一件衣服能让你满意出门,索性不换那身素衣。在河边你蹲下身子用常年不停歇的河水洗洗脸,然后试图从波光粼粼的河水里辨识自己的脸,你幻想着母亲能一眼认出你,将你拥入怀中,血脉是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前尘往事,你相信血脉连心的那种感情,或许父亲会严厉些,冷峻的眸子里会不会写着对女儿的歉意?都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所以今生女儿犯下再大的过错父亲也是不忍心责罚的,你会心而笑,小心翼翼的扶着独木桥上的扶栏,忍受晕厥的危险,缓缓移动脚步。对岸的村庄其实没什么两样,就像曾经好奇山的后面是什么?费尽心思的攀爬上去,发现山的那边还是山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你可以大声呐喊,听山与山之间连绵不绝的回声,而不必担心旁人异样的眼光。

你小心翼翼的向路人打听刘姓男子的家在哪里?旱田里的玉米已经结子,太阳花招摇的向着太阳出来的方向翘首以盼,愈来愈近,你却愈来愈紧张,低矮的瓦房里传出鸡飞狗跳的声音,你急忙躲在院落外一颗不知名的树下,看见一个和弟弟一般大小的男孩在院子里拿长竹竿捣弄鸡窝,另一只手里拿着那个年代最最奢侈的玩具,突然一个年迈的农妇快步走近小男孩,扔掉竹竿,抱起他,嘴里嘟囔着:哎呦,我的小乖乖,竹竿那么危险,你拿它做甚么?

你突然没有了走进去的勇气,怕极了她的回答:我家没有你说的孩子,没有你要找的人。你轻声退回大路,坐在春草泛滥的田埂上不知所措,突然一个声音问:“小姑娘,你要找的人家就在前面呀,怎么不去了?”是刚才擦肩而过的问过路的阿姨

去过了,你无精打采的回答

这么快就出来了?你到底找他家有什么事情?农村妇女的八卦心里最是浓郁,你决定借他人之口探听你想知道的东西,于是你回答:早年间父母盼女而久不得如愿,逐请了算命先生来看,先生说父母三六高龄可得一女,但此女活不过十四,父母求解救方法,先生只一句天机不可泄露敷衍之。

这么说你就是那个求之不得的女娃?农妇瞪大眼睛等下文,你不再言语,她索性在你身边坐下,农村匮乏的知识让她们对牛鬼蛇神相信的五体投地

求之不得,哦不对,这么说这个先生倒是道行高深,她自言自语

可笑的是今年他又来我家说河对岸刘姓男子可以解救,他是多子多福之命,但前提是让我独自前往。

他家?多子多福?别逗了,这道士刚出道吧,丫头,要是你没有弄错,我劝你重新找一户人家

这回轮到你惊讶了急急的问:为什么?

他家前后是生了七个孩子,作孽呀,有四个都不知去向

不知去向?怎会不知去向?

为了延续香火,扔了四个呗,装腔作势,以为谁不知道一样,她愤愤然的说,好像扔掉的不是人家的孩子,而是她家的骨血

老三扔在河边,尸体都臭了才被人发现,老四说是送给亲戚抚养了,老五听人家讲扔到很远的村庄了,前两年还有一个听说生下来就夭亡了,不过这种执著的精神连老天也看不下去了,终于给了他家一个男丁

你像在听别人的故事,静默不语,这是你要的答案吗?你不知道,你的心装了太多东西,一时无法理解,但感觉好像漏掉了什么,你慌忙问,那还有两个女孩呢?

她家老大老二?老大十五岁就逼着出嫁了,老二早些年跟人私奔了。。。她还在喋喋不休的讲什么,你却一句都听不下去,你起身欲走,她突然拉着你问 :你刚才去了他家怎么说?

生肖相克,不是我要找的人。说完后不再理会她在背后嘟囔些什么,自行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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