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中国合伙人》热映,电影里孟晓骏说着:我没有朋友,我只有你们两个朋友。看这部电影的时候我刚高考完,觉得难以置信,一个人的一生怎么会只有两个朋友呢!我不认同也不服气,随便一数我都能数出二十几个可以一通电话就能叫出来喝酒的人。
只是如今两年过去了,许多人都换了电话,在各个社交平台上也渐渐销声匿迹。于是在这样一个通讯科技空前发达的时代,我的那些朋友都有意无意地与我失去了联系。
时间是样无情而又放纵的东西,回想起来就仿佛在熟悉的街道口转了一个身,身旁的人都兀自收拾好了行李,他们对你说着:我走了。
于是就真的没有再回来过。
时至今日,想起孟晓骏说的那句话,觉得身边有那样两个能够走到三十岁,各自结婚生子还能吵闹的朋友,也已经足够。
也就是在半小时前,刚过零点,我给苏择西发生日祝福,他还没睡,回了我消息。我问他我是不是第一个给他发生日快乐的人,他说没有人比我更早。
我说时间真快呵,一晃都过去了五年。
他说是啊。
他还在忙他的工作,我也在整理文案,我们很少再聊些过去,仿佛时间让彼此都能遗忘年少的狂纵,也有许多事也不值得再提。
我们报考的大学在相邻的城市,这两年,一有时间都会出来吃个饭,他的酒量越来越好,我到现在却是一喝酒就头疼。我们都变得寡言。彼此对生活的感触也愈来愈沉重与深刻。
到今天想起来我们认识的时候不过十五六岁,尚且在无忧无虑的年纪,而现在坐公交都能被临坐的小孩叫叔叔。
我跟苏择西说起这个梗时,他说:你长得显老。
有时觉得我们真的没有什么变化,依旧像高中那会儿,几个人一边挖苦着对方一边问对他要不要带碗拉面。
可我知道,这两年过去了,我们之间多多少少横亘了些不能逾越的东西,其实也不需要去逾越,毕竟各自都有了需要去独当一面的生活,鸡汤里写着:每个人都有一段注定要自己去走的路。
择西跟我说的是:我们把该聊的都聊完了,如今三观不同,再说人生险恶,太多事情需要去跳坑了,你有你的坑,我也有我的。
他高中的时候没有这么健谈。在我看来他是那种搬起石头砸到自己的脚都会笑着说石头是很轻的人。直白一点地说,就是不认命。
高中开学的第一天,他坐我后面,我报名得晚,教室座位是先到先得,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够迟了,选了靠后仅剩的几个位子,却没想过还有人比我更迟。后来才了解到他家离县城很远,坐大巴都得坐两个小时。我一阵唏嘘。他只是微笑。
各自在纸上写下名字,就当认识了。
我刚进班那会儿,特别傲,因为自认为中考是自己整个初中考得最糟糕的一次,所以一直觉得那么多人费尽力气考取的县城一中,我只是混了一个名额。仗着自己初中基础好,上课不爱听讲。开学后的一个星期军训完,学校开展迎接新学年活动,也是对上学期做总结表彰。广场上挤满了人,我坐在最后面,看到许多新生一脸兴奋激动的样子,心底一阵厌恶。我的不自知从那个时候渐渐开始膨胀,到最后日积月累地毁了我自己。
活动到了最后一个环节,颁奖 ,年级前十名,按一二三的等级颁发奖金,学校采取直接给钱的方式让底下的人一阵雀跃,可又有人嘘叹:一千人中前十位啊,比登天还难。
当然天还是有人去登的,看到那十个人中有两个人是从我初中毕业的学长,我觉得这天我也可以登。但就像打怪一样,以我现在的排位400多,打到前十,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大会结束,操场上的人一排排像打完仗回国的士兵一样,跟着班主任有条不紊地往各个教学楼行进。苏择西走在我前面,我故意拿椅子碰了一下他胳膊。真是无聊的会议啊,我说着。他又是腼腆地笑。我又漫不经心地说着:看着哈,总有一天你能在最后的颁奖环节上看到我。说完这句的时候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害臊,却没想过他诚恳地点头,一副深信不疑的样子。
紧接着迎来了第一次摸底考试,我觉得自己终于能够咸鱼翻身了,成绩出来的时候我觉得惊奇,我的名次没有往前,打怪的路上我又退了十几名。择西也没考好,他进班的成绩比我高十几分,原本是在上等的位置上,如今落到了中下等,可他却一脸没有失落的样子,我望着成绩表一脸惘然的时候,他边做题边说着:别看了,中午咱去吃顿好的。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提过第一次动员大会结束后跟苏择西说的豪言壮志,他也似乎忘了,或者觉得说出来简直是打我的脸一万多次都不嫌少。
高中三年我们俩的成绩一直在第一次摸底的排位上下徘徊,我是极少认真听讲,忙着混文学社和学生会,充分浪费了一切课余时间。他是上课认真做笔记,下课认真刷题,可依然考不到好名次。高考后的一次喝酒,他跟我说他觉得做什么事都取不到半倍的成效。我说不是的,你只是在考试这件事上栽了跟头,还是一头栽到黑,像我栽一次就不那么卖力的跳了。
可你他妈的最后摔得和我一样疼,他愤愤地说着。我苦笑。
高考我们两个都没考好,我无所谓成绩,他看起来无所谓成绩。
他问我以后什么打算,我说浪迹天涯。
他说:你有病。
我们从高一下学期熟识起来后,他就被颁了最佳损友的称号,他说损得其所。
高二那年,我父母闹离婚,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沉默着不多说一句话,他那段时间经常说我是一张死人脸,说的次数多了,我也就懒得反驳 ,每天上课下课去食堂吃饭回宿舍睡觉都是一副神游的状态。
从那个时候开始犯胃病,每次胃疼得难受就找苏择西要阿莫西林,他是专业胃病三年户,初中时就检查有轻度胃溃疡。小时候父母一直在外地工作的他,辗转于两三个城市,掌握了三个地方的方言,总是一脸云淡风轻地说着:初中时,经常不吃饭,回到家也经常是自己一个人做饭,久了久了,胃就坏了。说完还不忘了补一句:你就是矫情,有饭不吃,胃疼是自己活该。
我反驳不了他,到后来自己去买了几盒胃药备用着,他却不忘每天提醒我:吃药没。
那段时间我一直都跟他开不起玩笑,有次两人下晚自习从教室回寝室的路上,我走得慢,他突然来一句:不要把自己搞得那么孤僻,一个16岁的人,把自己弄得跟60一样,多不自在。我征了许久,快到寝室门口的时候跟他说着:我父母要离婚了。他往后退了一步,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叹了一口气,与我并肩走着。
家里的矛盾闹了两年,一直到我读大一的时候,父母办了离婚手续,我去择西的学校找他出来吃饭,喝了一些酒,吃完出来的时候,我告诉他我父母离婚的事,他说:那么久了,也该释然了。他说那句话的时候特别平静,像高考出成绩那天我们问各自分数,只说自己考差了一样。我嗯了一声,晚风吹得人分外凉爽,多年积压的心事也渐渐消散,那半年我都没睡过一次好觉,那晚却睡得特别安稳,一宿无梦。
高二的时候家里闹得不可开交,我每个周六放假都不愿意回去,待在学校看杂志,家离学校远的同学要么去逛街要么在宿舍睡觉,也有在教室刷题的,择西就是在教室刷题的那一部分。到了饭点,我会找他出去吃饭。但我一直没胃口,只是觉得饿,又吃不下。那段时间瘦得特别多,他说我走在路上跟竹竿似的。
有一个星期我都没去食堂吃过饭,就只买些饼干,与我爸闹矛盾,傻到生活费都不要了。那天回宿舍,他问我最近是穷到没钱吃饭可么,我说是啊,我爸都不给生活费了。他拍着我的肩说着:没事,还有我呢。
我至今都记得那句话,年岁更替让人忘记很多事,可因为那句话,我一直感激着这个总是一脸嫌弃的朋友。
后来,时间越过越快,高三像匹脱缰的马。
转眼就拖着行李箱写完毕业辞,挥别了青春。
这两年,我与苏择西一直都有联系,他大学参加什么社团了,跟我抱怨着学费贵得人想哭,问我以后的打算,我说浪迹天涯,他依然回:有病。他当上部长了,又参与了什么活动当主持人,买了新西服,谈恋爱,到了哪个城市逛了一圈。嚷着要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有时跟人喝酒喝多了说自己对以后的打算特别迷茫。
他说:你会成为一个优秀的人的。依然那么诚恳。
而他对我而言一直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人的一生能够信赖的人太少,我一直庆幸,也一直心怀侥幸。
我不知道等我到了孟晓骏那个年龄是否还能那么直白地说出:我只有你们两个朋友。
这些年,愈加沉默也愈加不善于表达。
其实最想说的话一开始认识的时候就说了,他在纸上写上他的名字,说着:你好,我叫苏择西。
我说:很高兴认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