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与君长安

文  /   还是去吃粥

李长安怎么也没想到,五年后再见到楚樊时,记忆中那个臭名昭著的洛阳小霸王,现在硬生生成了个酒肉不沾的笑面和尚,这种匪夷所思的场景实在是让她有些手足无措。


在御花园中吃茶吃樱桃的长安看着前来讲经的和尚,他的眉眼像极了小时候一起玩耍的楚樊,只不过一个嚣张跋扈,一个温文尔雅,但这点发现足以让长安上心了。


想当年她也是宫中人人惧怕的捣蛋长公主,却没想到着了个宫外少年的道,跟他一起玩闹,不是从湖边玩泥巴,就是去哪个宫中的小厨房偷吃点心,偏偏每次被抓包的都是长安,楚樊却跟没事人一样……


想着想着长安的眉头就皱了起来,继而转头问起旁边一直在看着她的江容:“小江师傅,你看那边那个和尚,是不是像极了楚樊?”


江容不置可否,微笑着点了点头。


“那他是不是就是楚樊?”长安有点害怕江容再次点头微笑,她和楚樊的账还没算完呢,他怎么就可以出家了。


江容的眼神晦莫不明,这回的嘴角出奇未勾起,而是肯定的跟长安说:“他就是楚樊。”


这句话对长安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她还记得初入皇宫的楚樊曾经对她说过,若是以后她找不到人家了,他就勉强娶了她,难道他要违反承诺吗?


再顾不得长公主的威仪,她狂奔着跑到了楚樊讲经的地儿,将他自皇太后的目光中给拉了出来。


楚樊也没想到自己再一次碰到长安会是现在这种情况,虽然自己早晚会再遇到她的,只是当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他的心中还是些许难过。


“罢了,既然公主殿下将我拉至此地,想必是有话要与小僧讲吧。”楚樊暗下眸子,周身散发着疏离的气息。


这下轮到天不怕地不怕的长安慌乱了,连说话都开始支吾起来。


“你……你怎么成了这般模样?”长安本来是想问他这样还怎么娶她,只是看着楚樊的疏远,长安问的有些小心。


楚樊听了长安的话向后退了一步,说道:“光阴流转沧海桑田,只能说事事难料。如今的我已皈依佛门,所有凡尘往事尽数皆空了。”


“你在说什么,我们才五年未见你就当了和尚,你可知……”长安气急,上前揪着楚樊的衣领,眼里却噙着泪水。


“公主,”楚樊打断了她还未出口的话,“我既已做了选择,就请公主放我离开,小僧已是出家人一个,什么红尘夙愿,无非过眼云烟罢了。”


“还有,小僧名为断念。”



半晌,楚樊回了定国寺,江容陪着长安在御花园的后湖里打鹅。


“安安,你若是心情不好就冲我发泄,要是皇太后知道自己精心细养的白鹅被你糟蹋了的话,恐怕又要关你禁闭了。”这些年江容一直陪在长安的身边,实在见不得她辛苦。


“皇奶奶才不会怪我呢!”只是她一边扔石头却又坐着哭了起来,她与那个眉目俊秀的少年,怎么能够形同陌路呢?


“小江师傅,你说时间真的能改变一个人吗?”


江容也跟着坐下来,用手抚着长安的头,温柔的说:“长安你知道吗,在你出生的那一天,恰好陛下登基为皇,定国都为长安,他也希望你能够岁长安康,故而叫你长安。”


“那又如何?”


“楚樊的家事牵扯甚广,陛下知道你与楚樊从小一起长大,肯定是不想让你知道其中的缘由而伤心,所以才对你封锁了消息。”


“楚樊怎么了?”长安焦急的问。


江容摇了摇头,然后说道:“楚樊的父亲也就是楚大元帅楚山,在四年前被查出是前朝余孽,为了平息民怒,只好抄了楚家。楚氏一门三十六人,要么斩首要么充公,楚樊就……”


“所以他就出家了吗?”不知怎的,长安的心里咯噔了一下,接着,她当机立断的跟江容说:“我现在就要去找楚樊,小江师傅,你能不能带我出宫?”


看着长安闪烁的眸子,江容微笑着点了点头。他又什么时候对她说过“不”这个字。


等江容将长安送到了定国寺,也自顾的跟了进去,二人找住持定了住所后,长安就一路小跑着溜到了楚樊的住处。


“吱——”门开了,只是坐着打坐的楚樊却头也不抬。


长安不禁疑惑,说:“有人推门进来了,你都不好奇这人是谁吗?”


楚樊依旧是雷打不动,薄唇微启道:“既然那日我先辞了你,你自然是要与我问个明白的。以你的性子,夜闯僧人居室也不无可能。”


“你真的是变了,变成了我不认识的样子。”长安坐了下来,似是准备与楚樊絮叨一会儿。


“其实,其实小江师傅把你的事都告诉我了,当初我若是知道了这是怎么回事,肯定是会帮你的!”


听到这儿楚樊的眼睛终于睁开,只是从他的眸子里却射出千万支利箭,刺得长安心肝儿都疼。


“你为什么要一直对我有所执念,明明当初我那么欺负你,明明我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都放下了你还要追究什么?”


“可是我真的在意你啊,我一直牵挂着的都是你呀!”将真心话吼出来的长安顿时有些羞愧,就差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楚樊听的一愣,转而又释怀,淡淡地说道:“其实你不该这样的。”



楚樊第一次见到长安是在皇宫御花园,他随着父亲楚山入了皇宫,在父亲进宫面圣的时候他去了御花园中玩,却一眼见到了躲在石头后的古怪丫头。


“喂,你在这儿干嘛?”


楚樊还没问完,就被十二岁的长安给拉到身边。


“你先别说话,我在躲人。”长安一边说一边四处张望,生怕别人发现她。


楚樊看着她一直没放开自己的手,有些别扭的往回抽了抽,却不小心劲儿用大了,把长安拽了一个踉跄。


“你干嘛……”长安刚挣扎着站起,就被宫女们发现了踪迹。


“长公主在那儿!”


长安见状不由分说的就拉起了楚樊的手一路狂奔,等到二人大喘着粗气站定之后,楚樊瞅了瞅这个穿的并不像公主的丫头,一双大眼睛格外明亮,脸上也是粉雕玉琢,只是她刚刚又是在干什么。


“你是公主?”


“嗯哼,见到了本公主还不跪下。”长安也注意到了自己拉过来的这个少年,长得倒是不赖,等到大了肯定是个风靡京城的主儿。


楚樊嗤笑,“怎么刚才你抓着我的手落荒而逃的时候,不记得自己是个公主呢?”


想起刚刚抓了他的手,长安的脸就羞得通红,慌张道:“你、你个无赖!”


楚樊心思一转,大喊道:“长公主在这里,大家快过来呀!”


在楚樊的招呼声中,刚才在四处寻找长安的宫女们将长安给带回了屋子,不过长安与楚樊的梁子却结下了,等到后来二人再见面的时候,次次都是针锋相对。


因为时而楚樊去吵吵闹闹,为长安孤独的岁月增添了斑斓的色彩。


长安的母后是皇上深爱的结发妻子,只可惜刚生下长安就撒手人寰,长安就成了皇上最看重的公主。


只是皇上虽然喜爱长安,却不能日日的陪在长安身边,每日与长安作伴的,除了琳琅的金玉珠翠,就是些低人一等的宫女太监。


等到楚樊开始进宫跟她玩闹,她才不再感到孤单,只是热闹没有持续多久,楚樊就像人间蒸发似的没了踪迹。


良晌,长安才从回忆里回过神儿来,视野中楚樊的脸越加清晰,到底是什么时候,他的脸已经这么像大人了呢?


“只要你能还俗,我什么都愿意帮你。”长安觉得,只有楚樊还俗,自己才能帮他从回忆中扯走,才能离他更近。


“你确定自己什么都愿意帮我?”楚樊突然的向她靠近,这让长安的心跳不觉的漏了一拍,她咽了咽口水,然后点点头。


“你过来。”楚樊在长安的耳边说了一堆话,直到长安的眼睛瞪的溜圆,楚樊才罢休。


“咳咳,”江容自窗缝看到屋内二人亲密耳语着什么,心里就不自觉的难受,随后便进了屋子,“夜已深了,我来带长安回去。”


楚樊从长安身边径自站起,路过江容身边的时候,却小声的说:“咱们的事,没完。”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长安没有听到楚樊的话,她的思绪还停留在刚刚耳边的余温。


江容见长安还愣在那儿,便过去戳了戳长安,“走啦,再不回去你可就要被皇上发现了。”


长安若有所思,但还是由着江容将自己拉走。


同年,长公主李长安嫁与尚书江容为妻,年轻有为的尚书配上身份尊贵的公主,这段佳话在民间广为传颂。



对于江容来说,长安是窗前的白月光,亦是眉间的朱砂痣,自从他在宫宴上遇到了与宫女们玩闹着的长安,他就知道,这个女人将会是自己躲不开的劫。


二人成婚已有三月有余,外人道来这两人就是相敬如宾,这却让很多人疑惑了,谁不知道长公主是个蛮横的主儿,如今嫁为人妻倒安静许多,看来江尚书的确是个如意郎君。


“听说城西糕点铺子的桂花糕做得不错,我派人给你买一点吧。”江容倒在长安的身上,享受着傍晚夏天的凉风习习。


最近他真的是越来越虚弱了,让他不自觉的意志低迷,白天也不去上朝,就陪在长安的身边,陪她看日升日落。


长安摆了摆手,情绪微微有些低落的说:“不了,这些天你的身体不好,我看着也没食欲的。”


江容听长安这么说,顿时哈哈大笑了起来,说道:“这么说还是为夫的错了,得,等我好了就陪夫人去吃遍大江南北,算是弥补夫人……”


江容一句话还未说完,一口血就喷了出来,这让长安手足无措,心跳更是加速了起来。


“你这是怎么了?来人快去叫大夫!”此时的江容面无血色,这让长安的心紧紧的揪在了一起。


江容依旧是微笑着看她,其实他知道长安还没有放下楚樊,不然的话也就不会听楚樊的话来害他了。


江容有些释然的说:“长安,其实这一切我都知道。只是我想知道的是,你到底有没有在意过我?”


长安的眼泪簌簌的就流了下来,她答应楚樊把他给的药物放到江容的每日三餐中,只是她信了楚樊,以为这只是让江容虚弱的药物,而非伤人性命的毒药。


她多可笑,心里想着年少的楚樊,为他的经历所伤感,最后成了他杀人的利剑,杀的还是一直陪伴着自己的小江师傅。


“江容你快别说话,我们等大夫来,他来了你就没事了!”看着江容苍白的脸,长安哭个不停。


江容试着用手揩去长安眼角的泪痕,只是手还未放到她脸上,就垂了下去。


“安安,我还想再听你叫我一声夫君,你知道吗,我等咱们成婚已经等了好久,看着你就这么陪在我身边,我还真是不想分开……”


“你别睡呀,等你好起来我们一起去热闹的长安街,去吃遍各地美食,去游山玩水再不过问朝堂之事。”


“夫君你醒醒啊!”


长安试着去摇动他,除了感到他的身体正渐渐失去着温度,什么回应也没有,就算她紧紧抱着她,他的嘴角也再无微笑。


后来,长安在帮江容收拾遗物的时候发现了一封信,原来楚樊一家密谋造反是江容揭发的,楚樊逃出生天后恨极了江容,他知道江容一门心思只在长安身上,这才利用长安去杀江容。


或许楚樊真的爱过长安,但是在他遁入空门的那一刻就已经摒弃七情六欲了。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的那一刻,长安也剃了满头青丝入了佛门,当她知道是自己亲手结果江容的时候,情爱对于她来说已然空无一物,从今而后,常伴青灯古佛也算是在为自己赎罪。


只是她的脸上,再无那些与他相似的笑容了,真真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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