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工作是在海边架着一条小渔船,潜水员在底下干活,时不时给他们一些补给。
潜水员大概半个多小时才上来一趟,这半个多小时里,我们便在船上干耗着。小渔船不过十米长,船尾驾着篷子,这是整条船我最满意的设计,因为这样就不用在海上干晒太阳,别的渔船一般懒得弄篷子,因为这边的人都说,在海上即便没有阳光,光吹海风也会变黑。
我们坐在篷子下的船舱里,今天天气不错,正前方是开阔的大海,天很蓝,所以海也是蓝的。海上很安静,附近活动的船很少,浪不大,船被船锚固定着,随着海浪左右轻轻晃动,像摇篮。仔细听,可以听见浪拍打船身发出的声音,随着船的摇摆,规律地响着。咸腥味的海风从远处吹来,一开始是觉得极为作呕的,但后来习惯了,闻着,便是海的味道了。
我们——我和另一个姑娘,还有船长。听人说,船长跟老船长,也就是他父亲一样优秀,不过年纪大了就不出海了,在家做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比如做砧板,嗯,就是切菜用的砧板。我们打气的地方就是船长家的店,店里摆着一摞摞砧板,都是老船长自己做的,特别结实,船长说他们家砧板能用五年都不坏。
第一次见船长也是在他们家店门口,他有着典型的当地人特征,个头不高,皮肤黝黑,身材结实,水性极好。船长每天开船都穿着花裤衩和花哨的潜水上衣,即使跳进海里也能一眼认出,是的,船长在船上呆无聊了,会跳进海里,但我们经常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下去了,只见他忽然湿漉漉地从船头爬上来。
“你们就像传说中的渔民一样,平常就是靠着捕鱼为生吗?”
“不是呀,也不能天天打渔啊,一般有什么就做什么。”
“在岛上还能干啥?”
“能干很多事呀。比如我不喜欢捕鱼,那样太无聊了,我一般喜欢去打鱼。”
“打鱼?怎么打?”我脑子里闪过船长拿着鞋子去追着鱼拍打的画面。
“拿枪,也叫猎鱼,不是平时那种手枪,是鱼枪,子弹就是一个有线的金属钩子,看到鱼就开枪打过去!”说完,船长用手比划了一下拿枪打鱼的姿势。“我一般还不打小鱼,那样太没有挑战性了,我一般打大鱼。先是要潜到水底,然后等着大鱼游过来,等它不注意就开枪打它。”
“噢,也是要戴着氧气瓶下去潜水咯?”
“不是,当然不行,那样鱼早就吓跑了,我什么都不带,就这样憋气潜下去,可以憋很长时间。”船长说起这事一脸得意,“像你们那样普通的吸气不能憋那么久的,你要用整个上半身去吸气。”
“首先呢,先是把肚子里充满气。”船长一边说一边跟我们演示,嘴里吸入一大口气,然后立刻闭上,肚子瞬间鼓起来,“接着是把胸腔吸满气。”他又深深地吸入一口气,然后整个胸也鼓起来,“最后把脖子和口腔都充满气。”然后咯噔一下,船长像机器人一样吸满了气把嘴巴合上,整个上半身看起来像个鼓气的癞蛤蟆,最后示意我们已经吸气完毕。
我恐慌地睁大了双眼看着,瞬间船长把气呼出来,瘪了下去。
“我们就这样吸足了气,然后就下去潜到海底,拿着枪保持准备发射的姿势,等着鱼来,一动不动。鱼都特别好奇,又特别蠢,它一看见你就会立刻游开,但过一会,它看你一动不动,又会好奇你是个什么,肯定会游回来看你。”说到这里船长忍不住笑,露出洁白的牙齿,“特别好笑的是,它就在我脑袋旁边一直盯着我看,突然发现我是个人之后,转身游开,它不是扁的嘛,趁他转身那瞬间我就开枪打它,百发百中!”
“鱼真的都特别蠢又好奇,所以就抓住它这点,容易打。我有时候一次能打很多鱼,串成一串上来。”说到这里,船长还骄傲地眨了下眼。
“这不是也挺危险的吗?”
“是呀,确实很危险,就在前两周,我们群里又死了一个人,在下面憋气憋太久了,晕了过去,结果同伴没及时发现,捞上来时候就断气了。这算种极限运动吧,我们那个专门猎鱼的群,常常有很多人加进来,世界各地都有,但又很多就消失了。” “天啊,那么危险为什么还要去玩?”
“刺激呀,而且打上了很有成就感,人就喜欢这种刺激感。”
“还有很多人喜欢玩自由潜,也就是刚刚说的那个,不戴氧气瓶,直接憋气下潜,在水里游长时间,女生玩起来特别帅。”
“女生也学这个去打鱼吗?”
“不是啊,她们就是纯粹用来发朋友圈,因为拍照会很漂亮,可以穿着自己的泳衣,然后脚蹼也是比平常的要长,看起来像人鱼。”
“哦。”
听完,脑海里浮现出美丽的人鱼在水中游泳的美姿,我呆呆地看着远处的大海:确实,身边也不乏喜欢玩这种极限运动的朋友,也常有新闻报道某历险家在挑战中不幸身亡,但我一直不解这种痴迷。
知乎上有解释是,人当面临危险的时候会极度紧张,注意力高度集中,一旦成功,则会获得极大的成就感,同时一段时间的精神高度集中可以忘却杂事,使得日复一日精神紧绷的工作压力得到释放。
这样一想,也是有理的,绝大多数人的工作,时间久了,便也无趣,一天又一天机械般重复的日子,若是没有排解之术,除了金属做的器官,那鼓噪到一定程度,定会爆炸的。
有的人需要极限刺激来维持正常运作,有的人却可以在流水中体会点点滴滴的幸福,各施其术,各行其道。
可能我倾向于属于后者吧,不曾知道因为挑战而断送生命的那瞬间,他们最后的想法是什么;更不知道鱼在转身的瞬间,后不后悔当初的好奇。
这样一来,突然羡慕这终身不出岛却仍然活得自由自在的岛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