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婚姻
有一天傍晚我去看母亲，时值秋收，母亲正在把晒席里的稻谷收起来，她脏旧的头巾下脸蜡黄而憔悴，还是那身打满补丁的家机布衣衫。
“娘！”一个字从我心底经过嘶哑的喉咙轻轻胆怯地跑出来，泪水湿润了我的双眼。
听到我在喊她，母亲直起身子，舒展开了脸上的皱纹，风吹动了她额前的头发，眼睛里满是温情，夕阳下的母亲竟然也很美。她高兴地把我拉进屋，从碗柜里找出两个蒸熟的冷红苕给我。我很久都没有吃到红苕了。大哥带着我经常去赶集，在饭馆讨饭时，好心的客人会把剩饭倒在我们碗里。有时我们看见一桌子人吃饭，就蹲在门外，等他们下桌子了，走过去就开始吃剩下的。
“这红苕真的好吃。"
母亲看我吃得很香，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在衣襟上。摸着我头对我说：“你明天再来吧，我还给你留。”
我回家告诉了大哥，大哥责备我怎么没有给他带一个。我说，本来想带一个回来，可是没有忍着就吃光了。
第二天，我和大哥一起去看母亲。我们走到她家坝子边那个土坎下，就听那家婆婆叫骂的声音，还有那家妹妹的声音。大哥拉着了我，我们就在那里偷听。
妹妹成英边哭边说：“婆，就是她，把我的红薯都吃完了。”
婆婆说：“媳妇，这算哪个回事？嗯！你是大人，怎么可以吃小娃儿的东西？”
母亲说：“娘，不是媳妇偷吃，是因为成孝昨天来过了。你老人家也知道这孩子，自我到你家，他们就成了孤儿，可怜可怜他们吧。”
婆婆说：“媳妇，不是我说你，一个女人，三寸金莲，走路都一瘸一拐的，你一来就带来两张嘴巴，我们已经受不住了。难道你还想让那两孩子都来这个锅里吃不成？”
“可是媒人不是说了把条牛带过来，会给我们粮食吗？”我胆怯小声地对哥哥说。
哥哥没有回答我，给我摇摇头，把我往回拉。回来后，哥哥对我说：“既然母亲已经嫁人了，我们就不要去打扰她了。”
我一听就哭了。哥哥说：“别怕，你还有我呢。”
这以后，我们就没有再去母亲的家，我们只是有意无意地经过她家门口不远处的那条路，再偷偷往那边看。
母亲终于熬不着了，十月初一那天傍晚，残阳完全沉进天边的群山里，昏黄的霞光照耀着我家低矮的茅草屋，站在门口的母亲头发丝也金光闪闪。母亲从裤兜里摸出两个小巴掌那么大用梧桐叶包着的东西，递给我。
“十月初一了，我给你们带糍粑来了。”
“好香啊。”我高兴得跳起来，伸手要接过母亲递过来的糍粑。大哥拉回了我伸出去的手，说：“我们还是不要的好。”
我也迟疑着，咽着口水，又不敢去拿。母亲温柔地说：“吃吧，这是我的那份。你们不用怕。”
这时候门口出现了两个人，穿着臃肿破烂衣服的老太婆的正是婆婆，瘦弱矮小的姑娘正成英妹妹。
婆婆在门口失望地说：“媳妇，以前成英说你偷东西，我一点都不相信，今天，我亲眼看见了。”
母亲说：“娘，可是当初说好的，我把牛带过去，可以拿点粮食给这两个孩子。”
婆婆大声呵斥道：“我啷个不晓得呢？”
母亲低着头，双手拨弄着包着糍粑的梧桐叶，眼里噙着泪水别解道说：“娘，梅大嫂说好的我才去你们家的。你要不信，去问她。虽然是我们去了两个人，可是成花她，成花她每天都都是我们吃好了她才能去吃。过得比小猫小狗都不如。您，您又不是不知道？”
婆婆大声地训斥道：“哏，我们家好心收留你，你却这么委屈。都不知道你这猪脑子一天到晚想着什么，忘恩负义的东西。”
无可赖和之下，媒人让大哥把母亲接回家。那个叔叔把水牛也送了回来，他抹着泪水对母亲说：“成花她娘，你的恩情，我永生难忘。但是我没有办法违背我的母亲，因为她养育了我，我也没有办法违背我的娃儿成英，因为她娘因生成英而死。请你换条板凳坐坐，我们家真的养活不了许多的人。”
母亲回了家，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终日以泪洗面。
那个媒人又来了:“对不起，大娘，本意是想让你们几娘崽过上好日子，没有想到，人算不如天算。人啊，都是命啊。因为我，让你受了委屈。眼看你有又有了身孕，只能找个人再嫁了。我四处打听打听，一有消息，我就给你个信，你就在家准备准备吧。”
因为媒人的话，母亲的心宽了一些，她不可能一个寡妇在家生孩子。再说了，这孩子生下来谁养活他？
母亲的肚子越来越大了，我们也盼着她早些找到婆家。
过了年，暮春时节媒人终于来了，一同来的还有一个男人，他看起来比母亲大十几岁，脚穿草鞋，一身藏青色的对襟褂子还算干净，他冲着我们每一个人咧嘴傻笑，算是打招呼。他给我们带了一升麻糖，一袋包谷米，还给母亲和妹妹一人买了一套新衣服。
媒人一边分糖，一边招呼那个男人坐下，对我们说：“大叔也姓梅，名叫梅家海，水口人家，他的老汉是梅家堡去做上门女婿的，算起来还是本家。他上有双亲，家里就他一个儿子，而他还是一个篾匠，有手艺，还没有娶妻生子。”
又转过身拉着我手说：“你娘这次过去，绝对是去享福。”
吃了一顿饭，母亲带着妹妹和她的大肚子一块跟着那个男人走去了。
我和大哥看着那个大叔一手牵着母亲，一只牵着成花，走过门口长长的麦田梗，金黄色的油菜花坡地，消失在山梁后。
母亲去了不久就生下了我的第二个妹妹梅成香，后来没有再生孩子。因为路途遥远，母亲很少来看我们。直到成香都八九岁那么大了，姐妹两倒是经常过来小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