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与星星
18岁的文姑娘恋恋不舍地吸干了杯中最后一口热情果果汁,走出了灯火摇曳,充满异国风情的餐厅。厅外的白种人端着手里的高脚酒杯饶有兴致地观赏几个黑人大叔走到他们桌前奔放热情的吉他表演,放眼望去,除了一个韩国姑娘,她的桌上摆着她带来的各种泡菜,独自安静就座外,其余一个黄种人都没有。虽然这种感觉在这一个多星期以来文姑娘几乎每天都在感受,但这一切的一切还是让她感到既新鲜又享受,和第一天坐在迪拜转往达累斯萨拉姆*候机厅里的陌生和怪异不一样,她现在一点也不觉得奇怪,没人会多扫她一眼,可能因为她并不怎么起眼。她享受着这样的氛围,作为非洲版图上这块神奇岛屿的客人,和来自世界各个角落的人们一起感受它独有的现代风情和自然胜景的完美结合。
没有现代城市的灯火,走在黑夜里的文姑娘和父母甚至看不到海岸线在哪里,不过还好他们看得到白天经过的那座长长的木头栈桥,意味着他们要在暗夜里摸索着走一段长长的距离。其实从餐厅正门出去就没这么麻烦了,会有像国内观光车一样的车子送他们回去,但这一家子就像被什么东西牵引着,走着走着就离餐厅的灯火很远了。
他们不自觉地走进黑夜深处,然后驻足,抬头仰望,一开始他们还举着手机贪心得想把眼里的胜景记录下来,尝试无果后,他们只能放弃,只是抬头呆呆地,不,入迷地望着。
文姑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亮晶晶的星星聚在一起。在家里看到几颗零落的闪亮的星星她就会兴奋地指着,但这次她哇哇地感叹了许久后,只是像雕塑一样抬着头认真地看,不想走了。
她第一次觉得,世界本该是这样的,浩瀚的宇宙,灿烂的星辰,曼妙的银河,在繁星密布的漩涡里,她仿佛看见了世界在每一帧历史画卷里曾经的样子。
“文艺!快点儿!走了!”爸妈在远处的夜色里急切的呼喊让她不得不挪了挪脚步,但她45度角仰望的目光里依然盛满了那片绚烂的星海。
不知道下一次见到这片海是什么时候,当时她的心里并没有这样直接的念头,但她的行动出卖了她潜意识里的留恋不舍。她还是个孩子,像从前一样,想把喜欢的美好的东西带回去,带回身边去,如果实在不可以的话,那就任性地多看一会儿吧。
文姑娘的脑海里猛然浮现出一个念头,如果那个司机叔叔阿Ken还陪在他们身边给她们当向导就更好了。从踏入桑给巴尔岛*的第一天,不,是从刚下飞机开始,她就想会不会还是那个高高壮壮的叔叔来接他们,酷酷的墨镜和他棕黑的肤色几乎融为一体,有些干裂的嘴唇浅笑起来弯成一道弧,伴着一句“你好”和流利地道的英语问候礼貌地一一握手。然后她马上否定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Ken的家在坦桑尼亚大陆上,而且他只负责野生动物园的向导,根本不可能一起飞过来。文艺安慰自己带他们的司机叔叔一定都很好的,直到迟到半小时的一个穿着海滩T恤的胖黑叔叔还是哥哥出现在他们面前,上了一辆普通的银色面包车后,他凌乱的英语让他和爸爸的对话显得很费劲儿。
陷入回忆的文姑娘只顾沿路往前走,到了分岔口才晃过神来,发现自己还在四下无人的夜色里,她低了低头,加快了步伐。这两天,她不只一次想到那个陪他们驰骋草原的黑人叔叔,虽然她清楚地知道,哪怕再不一样,向导与司机只是他的工作,而他也只是旅途中陪过他们一段路的匆匆过客,不会…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了。想到这里,文艺紧紧盯着脚下鹅卵石路的眼眶再次湿润了。
*达累斯萨拉姆:坦桑尼亚首都
*桑格巴尔岛:印度洋岛屿,1964年加入坦桑尼亚,是世界上最美的岛屿之一
缘何热爱
八月靠近赤道的南半球印度洋岛屿上正吹拂着清爽和暖的风,文艺站在二楼房间的阳台上看了会儿 世界另一边的天空。从这里望出去,看不到漩涡状的星海了,但月光沐浴下的夜色特别是远处清辉下的广阔无垠还是可以引人凝望很久。
妈妈已经在白色纱帐里的大床上入眠了,倒了这么久时差好不容易倒了过来。爸爸应该也洗好澡了吧,会不会此时也在另一头的阳台上凝望着夜色,任凭思绪翻出从前的往事,回味悠长呢?
旅程走至一半,文艺开始理解父亲缘何热爱着这个常人眼中贫穷落后的遥远非洲国度,她也知道其实自己未曾真正踏足这里的疾苦,尽管生活在这里的黑人有很大一部分仍处在世界的边缘,过着与现代城市格格不入的窘迫生活,甚至还在水生火热中挣扎,她依然从心底里萌发出想要守护这片自然净土的愿望。
她和曾踏足这里的中国人一样自私地希望不要有太多中国人发现这里。精明的人类为了实现所谓的最大价值不惜打破自然规律,那就太遗憾了。请让那草原,山川,大海永远的纯粹的自然下去。
不仅如此,真正来到坦桑之后,文艺不由得暗自相信父亲在这儿或许真的有一段异国情缘, 28,9岁的青年小伙儿邂逅火辣又不失温柔的黑人女孩儿,有新鲜感不足为奇。但文艺也相信绝对不会发生什么出格的事儿,最多只是留个念想,偶尔睹物思人罢了。
文艺忽然意识到自己可以真切体会“念想”是怎么一回事儿。她轻轻推开门,半躺到床前的小榻上,带上耳机,单曲循环 “See you again”。
“It’s been a long day without you my friend.
And I’ll tell you all about it when I see you again.
We’ve come a long way from where we began.
Oh I’ll tell you all about it when I see you again.
When I see you again~”
“没有你我的朋友在身边已经很久一段时间了。
当你我再会的时候我会告诉你一切。
离我们开始的地方已经走了很远了。
欧,当你我再会的时候我会告诉你一切。”
听第一遍的时候文艺在久违的空灵抒情之声中沉醉了。之后的几遍里 文艺脑海中跳出她有限的翻译水平下的青涩译文,不过她也来不及斟酌酝酿。被歌声中诉说的唯美、凄婉润湿的眼眶已经淌下泪来,她舔了舔嘴唇,咸咸的。
翻滚的回忆让她惋惜 最后没有跟他单独留一张合影,更没有鼓起勇气问他 “Do you have an account of QQ?”
她抱起膝盖,那个事实再次打在她的心上,让她难以抑制地无声地哭起来。
离我们开始的地方,并非传统意义上开始的地方,已经很远了,只会越来越远,不能说百分百,但几乎没有再会的可能。
照片的故事
文艺翻到离开恩格罗戈罗国家公园*的那天,司机Ken送他们到坦桑第三大城市阿鲁沙的酒店后,她发在朋友圈的那段话。
六张照片,一张是在文艺的提议下他们一家和Ken的合照,记得当时父亲说“My daughter wants to take a photo with you,”她一面不快老爸如此直接地用她的心思发出合照的请求,一面发现自己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很快。文艺记得爸爸硬生生地挤在她和Ken中间,一手搭一个肩膀,她觉得有些尴尬,微笑僵在脸上,脸颊烧得有些热。
另外五张是她偷偷拍的大Ken坐在草原越野车驾驶座上坚实的背影,其中有一张她很喜欢。当时大概有几十辆越野车停在恩格罗戈罗火山口*里一条蜿蜒长路上大排长龙,每辆车上后座的游人们纷纷站起身,雀跃地探出车顶,碰巧走运的就可以静距离俯视躺在车轮边安然入睡的雄狮,排在后面的也可以拿着望远镜一睹好几头正在打盹儿的懒洋洋的雄狮和雌狮的风姿,还有胆大顽皮的人们通过打喷嚏来吸引野兽的注意力。被长长的越野车队伍隔开的另一边草原上有管理人员和他们的车辆,Ken说车上装备了注射药水的枪以防意外。远一些的地方则有成群的斑马和羚羊。比起狮子,文艺更喜欢看斑马,它们摇着尾巴,黑白相间的臀部看上去既结实又可爱,它们看上去呆呆傻傻的,和它们对视的时候,它们一动也不动,文艺把目光从它们身上移开,它们还是一动也不动。兴许它们只是凭着本能打量莫名其妙挡住它们路的奇怪物体罢了。老爸塞给文艺望远镜,让她转过身看狮子,这是他们这四天来第一次看到好几头没睡熟的狮子,而斑马已经见过无数次了。可惜那几头庞然大物不知道是不是享用完早晨辛苦追来的猎物后有些犯困,都懒懒地潜伏在和它们的皮毛颜色相近的草丛里,不过文艺还是认真观察了其中一头雄狮的鬃毛,比电视上看得还要浓密,而且并不那么柔软。
排在前面的车子还赖着不肯走,火山口围绕之下的草原上,凉凉的大风吹得文艺的头发有些凌乱,她缩回探出车顶的脑袋,目光落在驾驶座上安静的Ken。他经历这样的场景的次数恐怕已经数不清了。那天,他戴了个边缘有花纹的黑色线织帽子,显得有些可爱,说实话他一点儿也不像36岁的大叔,文艺在他暴露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皱纹留下的痕迹。他侧着头,看着窗外群山围绕中草原上的某处。火山口的太阳不大,他没有戴墨镜。文艺发现他长长的黑色睫毛探出了他棕黑色的皮肤,清晰可见。他貌似很专注又或许其实在游离。文艺点开相机,迅速地神不知鬼不觉地拍下了这个画面。
文艺没有点开 照片的大图,她现在还清楚地记得Ken的样子。当时那段文字的最后三句话是 “Thank you. See you. Miss you.” 第一句有些客套,第二句有些伤感,是比较正常的告别语,第三句在她看来就是充满真情实感的不舍甚而告白了。她本想再加几个大红色的爱心表情,后来还是犹豫地删掉了它们。
她把那颗爱心留在了心里。
恩戈罗恩戈罗火山口 :世界第二大火山口,位于坦桑尼亚北部东非大裂谷的死火山口。周围风光绮丽,野生动物达3万余头,主要有角马、斑马、大羚羊、象等,是恩戈罗恩戈罗国家公园(1956)的中心。
未完待续......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