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广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望着远处连绵的青山,手里攥着一根磨得发亮的鞭子。他身上那件藏青色的粗布褂子已经洗得发白,袖口磨出了毛边,却依然能看出料子的讲究。这是他最后一件体面衣裳,是当年在李家大宅时,府上最好的裁缝给他量身定做的。
"二广哥,该上路了。"身后传来白艳清脆的声音。李二广回过头,看见白艳挎着个竹篮,篮子里装着几个玉米饼子和一壶水。她今天穿了件淡粉色的碎花小褂,衬得那张瓜子脸愈发白净。李二广记得,这件衣裳还是去年腊月,他用拉帮套挣来的钱给她买的。
"嗯。"李二广应了一声,接过竹篮。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虽然现在布满了老茧,但依稀还能看出当年执笔握卷的痕迹。白艳的目光在他手上停留了一瞬,又飞快地移开。
两人一前一后往村外走。李二广的鞭子甩得啪啪响,赶着两头瘦骨嶙峋的老黄牛。牛车吱呀吱呀地响着,车轱辘碾过碎石路,颠簸得厉害。白艳坐在车辕上,两条腿随着车子的晃动轻轻摇晃。
"二广哥,听说城里来了个新县长,要修路呢。"白艳突然开口,"要是真修了路,咱们拉帮套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李二广没说话,只是握紧了鞭子。他想起去年冬天,也是这条路,因为下雨塌方,他不得不绕道走山路。那天他拉着满满一车粮食,在山路上走了整整一夜。等到了城里,粮食都发了霉,主顾不但不给钱,还要他赔损失。那天晚上,他蹲在城隍庙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乞丐。
"二广哥?"白艳见他不说话,转过头来看他。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脸上,映得她眉眼如画。李二广忽然想起,白艳今年已经十八了,村里像她这么大的姑娘,大多都已经说了婆家。
"嗯。"李二广应了一声,"修路是好事。"
白艳抿了抿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低下头,摆弄着竹篮里的玉米饼子。李二广看着她的侧脸,忽然想起十年前的那个冬天。那时李家刚刚败落,他带着最后一点家当来到这个村子。那天也是这么冷,他缩在村口的破庙里,又冷又饿。是白艳的父亲,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把他领回了家,给了他一口热饭。
"二广哥,前面就是岔路了。"白艳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李二广抬头一看,果然到了三岔路口。往左是去县城的路,往右是去邻村的路。
"今天去县城。"李二广说,"王掌柜家有一批货要送。"
白艳点点头,从竹篮里拿出一个玉米饼子递给他:"二广哥,你先吃点东西。"
李二广接过饼子,咬了一口。饼子很硬,但他吃得很慢,像是在品尝什么美味。白艳看着他吃东西的样子,忽然红了眼眶。她记得小时候,李二广刚来村里时,连玉米饼子都吃不惯。那时他还会写诗,会画画,会弹琴。现在,他连拿笔的姿势都生疏了。
"二广哥......"白艳刚要说话,忽然听见前面传来一阵马蹄声。李二广立刻警觉起来,把鞭子攥得更紧了。这条路不太平,经常有土匪出没。
马蹄声越来越近,李二广看清了来人,不由得愣住了。那是一队官兵,为首的骑着一匹枣红马,穿着崭新的军装,腰间别着枪。那人看起来三十出头,面容英俊,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子贵气。
"这位大哥,请问去县城是走这条路吗?"那人勒住马,居高临下地问道。
李二广点点头,没说话。那人打量了他一眼,目光在他洗得发白的衣服上停留了一瞬,又看了看他身后的牛车,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多谢。"那人一夹马腹,带着队伍绝尘而去。尘土飞扬中,李二广看见那人腰间别着的玉佩,在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那玉佩他再熟悉不过了,是李家祖传的宝贝,十年前被债主强行拿走抵债。
白艳看着李二广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不由得担心起来:"二广哥,你怎么了?"
李二广摇摇头,握紧了手中的鞭子。他知道,那个男人一定就是新来的县长。十年前,就是这个人的父亲,用高利贷逼得李家倾家荡产。现在,他的儿子又来了,还带着李家的传家宝。
"走吧。"李二广甩了甩鞭子,赶着牛车继续上路。他的背影挺得笔直,仿佛还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李家大少爷。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的心里翻涌着怎样的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