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蛰虫
在我的童年,上学的费用不高,按如今的标准,几乎算是免费。我小学二年级的学费,就是人民币两块。这两块钱学费,实际上包括了学费、杂费、课本费和作业本费。国家为了发展教育,的确是不遗余力,尤其是在经济发展水平那样低的年代。我们学校是民办小学,除了一、两位公办教师外,其他老师都是民办,是挣工分的,有很少的补贴。二哥后来也当过民办教师,当时的补贴似乎是每月4块。这些现金补贴应该来自于财政吧,但工分肯定是由农民集体承担的。
遗憾的是,即使几乎等于免费的学费,对我们这样的家庭来说,也是非常沉重的负担。二哥二姐在就读高中期间,几乎就没有在学校灶上吃过热饭,靠着吃馍馍喝开水度过了两年,就是为了节省交给学生灶的加工费。更早的时候,大哥二哥上学的作业本,是用母亲包棉花的麻纸自己裁了,用线缝成的,百分之百的DIY。大哥更是在小学毕业就参加了生产队的劳动,挣工分。因为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劳动力不足,挣不够足够的工分,就要向集体交钱,否则分不够足够的口粮。而家里又哪来的钱交给集体?生产队又不发钱。
上二年级那一年,我去学校报名,穿了一件二哥穿过的蓝色制服上衣,就是那种胸部一个兜,下面两个兜的,也有人叫学生服的。这件衣服已经很旧了,颜色发白,右口袋还有个洞。我那时还处于小孩子爱穿新衣服的年龄,对穿别人的旧衣服很抵触,但是也没办法。
母亲一边把钱递给我,一边叮咛:“把钱装好,甭装右面。小心!”
穿着二哥的旧衣服,还破了个兜,我的心情肯定不爽。口里答应着,闷着头去了学校。
到了学校,该交钱了。我从口袋里掏啊掏,怎么只有一块钱啊?我的脑袋一下子嗡嗡嗡叫起来,不知所措。我至今想不通,我应该不会把钱装到右口袋的,母亲叮嘱了的,看着我装的钱。
我低着头,东张西望,一遍又一遍的找寻。从教室到学校,又经过涝池岸边,直到过了街道,来到街道西头的家。经过的地方都找遍了,这一元钱还是没找到。
回到家里,来到正在忙活的母亲跟前,畏畏缩缩地不敢说话。
母亲问:“名报上了没?”
答:“没。”
又问:“怎么了?”
没等我回答,母亲已经反应过来了:
“你把钱没了?”
我很老实地答:
“还剩了一块。”
母亲一下子愣住了。紧接着一声怒喝:
“把板凳拿回来,甭念了!”
就我们这个小村子,办这个学校已经倾尽全力。我一直读到小学五年级,才坐上了木制的课桌凳。我上学前班和一年级,桌椅都是土坯垒成的,上面上了一层泥。都是去地里拔些多汁的青草,用青草使劲摩擦桌椅的表面,直到桌面不怎么沾土为止。二年级到四年级,我们的桌面改成了混凝土预制板,然后从家里拿个小凳子坐。
我去学校拿了自己的小凳子,然后回家。我的小凳子是家里最好的那只,是一把漂亮的小椅子,椅背上还有刻花。拿了小凳子,我没有按惯走的路线,沿涝池的北岸,经过街道回家,而是去了南岸,上了街道背后的那条路。
走了一多半路,我贴着街道中间一户人家的后院墙放下了心爱的小椅子,坐了上去,开始了平生第一次人生思考:“我这么小,又没有力气,队里也不会让我上工,不上学,我能干啥呀?”
这时候,我们家里已经炸开了锅。母亲不知是借还是有节余,反正又找了一块钱,好让我去报名。钱找好了,我却不见了。打发二姐去学校找,我也不在学校,板凳也不见了。这回好,我婆的大嗓门也喊上了。二爷、母亲、在家的二哥、二姐,全体出动来找人。
带着没有思考清楚的人生问题回到家,我从母亲手里拿了钱,又去学校报到了。
2024.1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