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孔子在宣扬提倡仁义,老子却说:“播扬的糠屑进入眼睛,也会让人颠倒天地四方;蚊虻之类的小虫叮咬皮肤,也会让人通宵不能入睡。仁义给人的毒害就更为惨痛乃至令人昏愦糊涂,对人的祸乱没有什么比仁义更为厉害。”
“你要想让天下不至于丧失淳厚质朴的本性,你就该纵任风起风落似地自然而然地行动,一切顺于自然规律行事。又何必那么卖力地去宣扬仁义,好像是敲着鼓去追赶逃亡的人一样呢?”(见《庄子·外篇·天运》)
老子认为孔子到处宣扬仁义引人追求,就好像敲锣打鼓去追寻逃跑的人一样,只会让这个逃跑的人闻声而越逃越远。这是为什么呢?
一、私心
有这样一个现象:当我们手中同时有两张10元钱,一张崭新,一张陈旧,那我们是不是都想先把旧的那张花出去?这就是经济学中的“劣币驱逐良币”现象。
在铸币时代,成色优良、杂质较少的金属货币,往往会被人贮藏起来甚至熔炼,从而导致最终市场上流通的都是成色较杂、品相不佳的货币。
因此一样东西,越称颂它,越拔高它,它就只会变得越稀少,因为“物稀”,才会“贵”。所以无论再怎么称颂爱,爱也不会因此变得多起来;无论再怎么称颂仁义,仁义也不会因此变得多起来。
劣币之所以能驱逐良币,正是因为人们认识到了良币的可贵,所以才不会让它通行于世间,让其它人也轻易得到。这就是人本有的私心在作祟。
所以认识到了爱的可贵,人们又怎么会不珍视它而轻易向他人付出爱?认识到了仁义的可贵,人们又怎么会不珍视它而轻易向他人付出仁义?因此才会有“真爱无价”、“仁义值千金”等说法。
但是既然都已经“千金”、“无价”了,那么又有几个人能得到它们呢?倡爱必失爱,倡仁必失仁,倡义必失义。提倡仁爱,反而让大家都得不到仁爱,这就是似进实退,似明实昧。
所以从古到今,人人都非常珍视“爱”,但爱的适用范围却在不断缩减。从部落,到乡党,到家族,到家庭,再到今天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二、失道
庄子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相濡以沫,是指两个人互相扶持,彼此依靠而生活的一个状态,一向被大家所广为赞赏。但庄子为什么却说还不如相忘于江湖?
两条鱼儿躺在即将干涸的水坑里,互相用唾沫滋润对方,延续对方的生命,这种行为是不是很伟大?可如果不是因为水坑干涸了,它们根本没有必要如此的啊!
如果让它们自己选择,它们是愿意自由自在地畅游在江湖之中,谁也不用为谁付出真情,谁也不用被人称赞伟大,还是愿意在艰难生存的过程中,迸发出可歌可泣的真情?
俗话说“患难见真情”。有真情,就必定先有患难;有功劳,就必定先有灾难;有忠臣,就必定先有昏乱;有仁义,就必定先有坏乱。所以“大道废,有仁义”,“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
人们是愿意在患难中发现真情,还是愿意一直顺顺利利、平平安安,谁也不用对谁付出真情?人们是愿意在乱世灾年彰显出忠孝仁义,还是愿意在太平盛世平平淡淡过完一生?
老子说:“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鱼儿如果能畅游于江湖,又怎么会相濡以沫?天下如果有道,又如何能展现出仁义?如此一来,提倡仁义,与提倡天下无道又有何异呢?
三、变质
春秋时期,鲁国制定了一道法律,如果鲁国人在外国看见同胞被卖为奴婢,只要他们肯出钱把人赎回来,那么回到鲁国后,国家就会给他们以赔偿和奖励。这道法律执行了很多年,很多流落他乡的鲁国人因此得救,因此得以重返故国。
孔子有一个弟子叫子贡,他是个很有钱的商人,他从国外赎回来很多鲁国人,但却拒绝国家的赔偿,因为他自认为不需要这笔钱,情愿为国分担赎人地负累。但孔子却大骂子贡不止,说子贡此举伤天害理,祸害了无数落难的鲁国同胞。
孔子说:子贡的所作所为,固然为他自己赢得了更高的赞扬,但同时也拔高了大家对“仁义”的要求。以后那些赎人之后去向国家要钱的人,不但可能再也得不到大家的称赞,甚至可能会被国人嘲笑,责问他们为什么不像子贡一样为国分忧。自子贡之后,很多人就会对落难的同胞装做看不见了,更多鲁国人将因此而不能返乡。
孔子大骂子贡,但他却没有想过,正是因为他到处宣扬“仁义”,才会造成这种畸形现象的产生。如果鲁国人只是出于本心,想要救助落难的同胞,那赎人之后要或不要国家的补助,又有什么关系呢?并不会有损他们救人的本意。
但孔子却为这救人的行为附加上了“仁义”,并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种“仁义”之举。于是人们的本心变了,只是出于追求“仁义”的目的才去帮助同胞。因此,当这种行为不能再让他们得到“仁义”的荣誉名号时,哪怕是对同胞有再造之恩德,他们也不会去做了。
因为有了“仁义”的荣誉奖赏,结果却让人们把赎回本国奴隶的爱心变成了功利心。所以老子才说孔子宣扬仁义的行为,是在人间播糠扬尘迷乱人眼。
因为他让人眼睛不再清明以致颠倒四方而视,把功利当成目的;让人“以奇为正”以致南辕北辙而行,把名利当成追求,身心劳苦而不得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