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过雪的夜空,格外深邃。
雪还在下,雪在空中凝结成花,片片飘落。夜色很深,雪花映着夜色,在灯光下清晰可见。地上的雪积起了一层。他在村东头一根路灯下,将自己紧紧的蜷缩。他身上披着破旧的大衣,狼狈不堪,背景甚是凄凉。他在朦朦胧胧之间仿佛睡着了,他太累了,他一个人走了好远的路,而现在快到家了,却突然止住了脚步,在村头的路灯下一个人蜷缩着。已是后半夜,他被阵阵的寒风冻醒了,他缓缓动着,轻轻抖抖身上的雪。夜色十分迷离,这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这条路他应当很熟悉,可却走的艰难。他慢慢站起身来,拖着自己劳累的身躯,向家里走去。
他本不该这样。他正值黄金年华,可脸上早就铺满了岁月的沧桑。许久未刮的胡子,再添几分岁月感。七年前的他,年轻气盛,和许多年轻人一样,满怀抱负,急着去证明自己,他决定了,离开家,一个人南下,去做一番事业。在父母的百般劝阻下,他还是坚持了自己的选择,并在离开时,放下自己狠狠的承诺“不成不归”。那天下起了大雪,满胸志气与满天的雪花相映衬,他走的很坚决。
可天下之事,何有轻易之理。一个初生茅庐的壮士,只有满腔的热血还是不够的。很快,他身上的所带的钱已经难以支撑了。创业的失败,销售的停滞已经没办法让他再在这个城市生活下去了,可是年轻人的傲气怎可能就此低头?他依旧坚持在这座城市漂泊,他仿佛一直坚信自己是会有上天保佑,他遇到了所谓同乡友人,他们两个一起创业,危难之中的帮助,让他心里倍感温暖。可是人心叵测,他被骗了,并且涉嫌犯罪,又因为没有钱请律师辩护,被所谓老乡将罪过全部归咎于他一个人,他被判了五年徒刑。五年,足以将一个傲气凌神的年轻人折磨成一个颓唐黑暗的庸人,这五年,他在监狱里,满是悔恨,满是不甘。他也有负罪感涌上心头,是对父母的。他第一次因为想家哭,是他判刑的第一天。五年时间,也是对于他一个成长的过程。
他出狱后,第一件事就是想回家看看父母亲,可身上却身无分文,他便只能步行从南方到家乡。一路上走走问问,走的很慢,也很难。走了半月,终于到了村口,眼看就要到家了,可脚步却停了下来。这天下着大雪,他只能裹了自己破旧的大衣,在路灯下靠着,却不知瞌睡了起来。在醒来时却已到深夜,饥肠辘辘,风扑尘尘,寒风刺骨,他竟又想哭起来,他不禁自嘲般的想“难不成这几年只学会了个哭鼻子?”便强忍住了眼泪,缓缓起身,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家。是负罪感吗,他问自己。这条路自己明明很熟悉,这条路明明很短,可自己却觉得走了很久很久。他已经是跟随本能了,他跟着直觉到了自己家门口。想抬手敲门,却又下意识止住了。在犹豫之间,早已冻僵的手却不听使唤的先敲响了门。这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敲了门,他退缩了,他想“我就敲一次,如果爸妈开门了,我就进去,如果没开,我就走吧”他自言自语这安慰自己的话。可天意怜幽草,门在几分钟后,开了。他看到了一个拄着拐杖,头发斑白,布满皱纹的老太太,他把头微微低下,生怕老太太认出他来,眼神却又止不住瞥向老太太“母亲,这是我日日夜夜想念的母亲呀!”他在也忍不住了,眼泪积攒了许久,终于爆发了出来。可是夜色深处,他一抬胳膊又擦掉了自己的眼泪。他硬生生在冻僵了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开口说:“阿姨,您是虎子的母亲吗?”老太太还在迷蒙深夜是谁来敲门,这下一听虎子立马精神起来“虎子!我是我是。”还没等老太太继续说,他便打断,继续说:“阿姨,我是虎子的同事。”老太太赶快把他带到院子里,一边说:“孩子,孩子,快进屋去说,外边太冷啦。”他进到院子里,这熟悉又陌生的院子,让他泪眼朦胧,可他不能哭,他必须忍住。老太太来不及进屋,在院子里就喊:“老头子,老头子,虎子来信儿了!”屋里的老爷子在床上还躺着,一听虎子的消息,也立马起了精神,嘴里生气又亲昵地喃喃道:“这个王八蛋啊,终于有信儿了。”明明骂着,却止不住流下眼泪。虎子被带进了屋,看着自己的父亲体弱的坐在床上,心里都是寒酸。老太太倒了热茶,对上了虎子的眼睛。虎子看着自己母亲的眼睛,她老了,她的眼睛异常深邃,就像飘雪夜里的夜空,格外深邃。老夫妇问起他虎子的事情。他望着两位深经岁月折磨的老人,说道:“虎子有出息啦。虎子现在真的有出息啦,他现在呀,在山区的一个学校当支教老师呢!我是他的同事,他呀,还是个学校住人呢!本来他说混好了就一定回来看您二老,这火车票都买好了,可是山里突然要开大会,他一个主任实在脱不开身,可又实在想您二老,就让我呀,特意来看,给了我个地址,我就顺着地址,一路从南到北,可不幸啊,我半路遇了骗子,将我骗了个精光,浑身上下就剩这大棉袄了,一路奔波,终于找到了您二老。虎子让我给您二老带个话,说他过的挺好的,再过些日子就回家来了,不去山里了。让您二老别担心了。”老夫妇听到这些早已哭成泪人,老爷子一边骂着一边抹着眼泪,老太太接着问:“孩子呀,虎子怎么也不来个信什么的呀,让我们在这边好是着急啊。”虎子想了想:“这来的时候也着急,临时决定换我来,也没想着写信,您知道,那山里边交通,邮递什么都不方便,出个城都得费老大劲,这写信也是个难事。不过这次好了,我们山里那边要开通邮递线,等到了那边给您二老寄个地址来。”二老喜出望外儿子可算是有联系了,三个人在昏黄的灯光下聊了很久很久。漆黑的夜,洁白的雪,屋内的灯光相互映衬,成了今夜最美的景色。
虎子在家待了三天,他躺在床上,这是他七年以来,最幸福的夜晚。这久违的温暖,会一直温暖着这个黑夜。他想父母为何没有认出自己,他想了半天:父母已年过古稀,体弱多病,加上七年未见,再加之天寒我表情早已冻僵,未认出我来,也是有可能的事。
第四天清晨虎子便要走了,说学校老师紧张,要赶回去。老夫妇一再挽留多住几日,可又觉这几天天气放晴,正好行路。虎子临走时,老夫妇塞给虎子几百块当做路费,虎子当然没收,他对二老说:“一路来,没带什么孝敬您二老的,怎么好意思再收钱。”可老夫妇铁定心要把钱塞给虎子,虎子只好收着。老夫妇在虎子临行时,又拿出一个大包裹,说请他务必拿着,里边是给虎子的衣服,老夫妇说,每年虎子过生日,他们都会给虎子准备一套衣服,都在包裹里,务必给虎子带去。虎子忍着泪水,背上包裹,离开家,出发了。
虎子走到了傍晚,找了个住宿的地方,躺在床上,想着自己离家的这七年,恍如做梦一般。他不敢相信自己在父母面前撒了个这么大的慌,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父母已经满脸皱纹,满头白发。这一切,仿佛只在一瞬间。他突然想起了父母给他的衣服,他打开了包裹,里面都是些新衣服,看的虎子满眼泪水,他顺手拿起一件衣服,穿在身上,试了试,他在镜子面前,看了看自己,刮了胡子,穿上新衣服,他突然觉得自己还是很精神。他将手揣进兜里,忽然感觉有东西在内兜,他摸了内兜,是一张七万元的存折,他真的不想再忍了,他终于失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