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的左手小指缺了半截,是二十年前在兰江收网时被钢索绞断的。现在他站在超市的水产区,不锈钢操作台映出他变形的脸,像一条被压扁的鳊鱼。
清晨六点十五分,幼儿园老师小林踩着点冲进水产区。她的帆布包上还粘着彩色黏土,食指贴着创可贴——昨天被小朋友的剪纸划伤的。"陈师傅,鲈鱼,去头去尾!"她跺着脚看手表,"七点前要送到园里。"
老陈的刀"唰"地划过鱼腹,鱼鳔"噗"地弹出来,溅在小林的牛仔裤上。"哎呀!"她惊呼,却突然笑了,"正好,今天要给孩子们讲鱼的内脏。"老陈把鱼装袋时,偷偷多塞了条小鲫鱼:"给娃娃们看鱼鳃用。"
上午十点,县医院外科主任郑医生晃了进来。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听诊器,闪着冷光。"老陈,江鳗还有吗?"他搓着手,手术刀磨出的茧子在灯光下泛黄。老陈从水池底捞出最后一条,鳗鱼扭动的弧度像极了缝合线。
"今天三台手术。"郑医生盯着老陈钉鳗鱼的动作,突然说,"有个孩子手指断了,接是接上了..."老陈的手顿了顿,把鳗鱼血单独装进小瓶:"拿回去泡酒,值夜班提神。"
下午三点,清洁工老吴来收垃圾时,发现老陈正对着手机发愣。屏幕上是孙子背诗的视频:"...出没风波里。"老吴的拖把停在积水处:"我老婆明天手术..."老陈突然起身,从冰柜底层掏出个黑塑料袋:"野生甲鱼,郑医生都说好。"
傍晚超市广播响起时,老陈正在磨刀。砂轮溅起的火星落在他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上——和二十年前在南门头沙滩渔场做现货买卖时穿的是同一条。他大字不认识一个,却人头熟、门儿清,知道饭店和超市鱼摊需要哪些货色。经理在监控里指指点点,老陈把刀往砧板上一剁,震得水箱里的鱼四处逃窜。
华灯初上,老陈蹲在后巷抽烟。江风送来幼儿园放学的喧闹声,他想起早上小林老师牛仔裤上的鱼血,像极了她帆布包上孩子们画的太阳。手机又震,是郑医生的短信:"甲鱼很好,明天手术我主刀。"
老陈掐灭烟头,发现超市新发的皮鞋底还沾着兰江边的红泥。明天该换回他的旧胶鞋了,他想,至少杀鱼时站得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