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的父母亲,实际是我的养父母,真实身份其实是我的舅和舅母,也就是说我现在的父亲是我生母的弟弟。我生母生了三个儿子,最小的是我,舅舅那边生了3个女儿,所以我出生几个月后,就和舅舅那边最小的妹妹做了交换,这样舅和舅母就变成了我现在的父母,我的生父母就变成了我的“姑姑姑父”。
这样我就从县城被送到了农村,农村那个妹妹进了城里。在我成年之前,这事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但我从小就隐隐约约感觉到我们两家有种特殊的关系。
每年寒暑假,我都会去城里过几天,那时候城市的生活对农村的孩子有着无限的吸引力,城里有电视,姑姑家有电视机,二表哥(实际我亲哥)有玩具气枪,十几米外能打破气球,那对我简直有致命的诱惑力。每年春节,我从城里回来,会带个玩具,别的孩子都穿破破烂烂的衣服,我从城里穿着新衣服回来,挎着气枪,威风凛凛,睡觉都要把气枪放被窝里。
有年寒假,大清早我还在里间被窝里没起床,隐约听到父母亲在堂屋里说话,“每次放假都去,去几天又回来了,跑什么跑啊?!”,母亲不说话,进里屋偷偷掀开被子看我,发现我在蒙着头哭,母亲摸着我的头说,“乖,别哭,赶快起来穿衣服。”,母亲又出去堂屋跟父亲讲话,“去吧,让他去吧,孩子想去在那哭呢。”父亲不说话,一个劲儿地抽烟,后来我如愿又去了城里过寒假,春节前又回来。
一般暑假我也会在城里过一段,生父个子很高,前额发际线很高,头发乌黑,向上卷曲,五官精致,眉毛很粗,脸上总带着笑。我从小每次到他们家,印象中他经常看着我微笑,我也不怕他,有次在院里乘凉,二表哥爬在他背上玩,嚷着要背背,我也跟上去,爬在他背上,我手伸进他两边口袋里,掏出一个大白兔糖,我拨了糖纸塞进嘴里跑开了,他就坐在那里看着我微笑。
有天,生父突然说带我出去玩玩,在门口给我买了份凉皮,我没吃过,他坐在旁边看我狼吞虎咽地吃完,就摸着我的头,笑着问我,“吃够了吗?还要不要?”我不说话就点头,生父又要了一份,我吃了一半吃不下去了,他就把剩下的吃完,付完款摸着我的头说“走吧,我带你出去玩一天。”那是生父第一次摸我,我觉得他手很大。
坐在他的摩托车后面,他吹着口哨,骑的慢悠悠的,道路两边的白杨树绿油油的,树叶子哗啦啦地在跟我招手微笑,我在后面搂住他的腰,闻到他身上有种父亲的味道。夏天很热,但坐在摩托车上的风让我觉得很舒服。
到了望花滩水库,生父说我们下去游泳去,我从小在河边长大,水性很好,我想在他面前表现下,我脱光衣服跳到水里,一个猛子扎了很远,他在岸边使劲儿地喊我,“不许游那么远,快回来!”一边喊一边向我游过来,我看他突然变的严厉了,也赶紧朝岸边游,快游到他跟前时,他一把把我抓过来,给我拉到岸边,严厉的表情又变得温和了:
“里面你不知道深浅,不能随便往里面游,记住了吗?”
“嗯,记住了!”我点头。
“嗯,看你脖子上的灰,来,我给你搓搓澡。”
他把我拉到怀里,我背对着他,他给我搓脖子和后背的灰,湖水凉凉的,我觉得他的手很温暖,那是生父唯一一次跟我的亲密接触,我现在每次给女儿洗澡还都能回想起那次经历。
那时候香港“小虎队”在内地火热,孩子们也在争相模仿他们的发型,有次二哥带我去剪了个偏分,还打了定型摩斯,回去生父一眼看见,就笑着说,“嗯,这样收拾下还挺帅气的嘛。”我一下脸红到了脖子根。
我小时候特别喜欢住他们家,有一年暑假我在杨湾跟生父母他们一起过了一个多月都不舍得回去,后来父亲来接我,我才恍然大悟快要开学了,我跟在父亲后面回去,走着走着就默默地哭了,父亲问我怎么了,我也不说话也不理他,就这样一路堵着气走回家里。
我上初中,体质不好,长得快加上学校伙食差,营养不良,体育很差,有次早操跑步,校长在旁边观看,看到我脸色苍白,就把我喊下来问我情况,还把我带到校医务室看,医生说有点心率不齐,有“先跳”和“间歇”,我第一次听说这些词汇,回家告诉父母,父亲带我去乡卫生院看,还给开了些药。
这些事生父母也知道了,生父就趁周末从城里回来看我,我听说他回来,跑到北地学校那里等他,等了他一上午才把他等回来,他问我等了多久了,我说刚来,他让我坐摩托车后座上,带我回家,我又闻到了那种熟悉的味道。
生父问了我校长和教导主任的名字,才知道原来都是他初中同学,下午我要返校,他就骑摩托车送我去学校。在镇上餐馆他给我买了猪肉炸酱捞面条,我吃撑了,真是香。
吃完他带着我去给摩托车加油,那个油站居然是我一个同学家开的,我这个同学因为是镇上的,走读生,不住校,在学校是个痞子,总想欺负我们这些住校生。刚好那天他在帮忙加油,我生父就问了他爸叫啥名字,他说了名字,生父就说那也是他初中同学,但那天他爸刚好不在家。后来我这个同学每次在学校碰到我,就表现得很友好。
接近晚上他把我送到学校,校长和教导主任请他吃晚饭,吃完晚饭他要回去,我说天黑,你又喝酒了不能骑摩托,他不让我管,叮嘱我赶快回去好好上晚自习,他还买了一箱老北京方便面和一包火腿肠放到我们班主任屋里,让我想吃时去拿,他给班主任打了招呼。我隔一天去拿一包方便面和一根火腿肠,揉碎了当零食吃,管两天。那时候没有开水打,我后来偶尔端水杯去教导主任家里打水,碰到同学,他们还觉得我特神气。
后来,不幸消息传来,生父得了肠癌,但后来治好出院了,我因为在上学,过程不清楚,印象也不深。但我听说了一件事,听说生父得癌症,亲人们都瞒着他,他出院后有一次回我们村上,碰到前门的光棍儿高老头,高老头惊呼“啊,听说你不是得了癌症吗?!看你现在恢复得不错啊。”生父从此知道真相,思想压力骤大。我听说后,恨死了高老头,从此心底里骂他,见面我都哼他。
我上高三,生父肠癌再次复发,住院化疗结束后出院,我还是不太清楚细节,大概是感觉癌细胞已经扩散,医治没有太大作用了,让回家养着。那时候我是高中住校,一个月才回家一次,母亲就劝我,过周末回家时就别回来了,你直接去你“姑父”那里看看他,后来我一到过周末就过去看他。他那时候已经躺在床上生活不能自理,从下腹那里开了个口直接大小便,吐口水也不能侧身,要直接吐到纸巾上,我帮他擦,擦完他还跟生母抱怨:
“让你们擦每次都擦的满脸都是,你看看小宇(我的小名)给我擦每次擦的比你们都好。”
生母向来沉着,笑着说“你天天躺床上,大家伺候你吃喝拉撒,都累得不行,你就将就着点吧。”
生父不回话。又对我说“你去给你奶奶削苹果吃,以后啊,要对你奶奶好一点。”
我就削一个,给奶奶一半,自己吃一半,我从那时候学会了削苹果,削完一个苹果皮都不会断。
有时给生父做的补汤,他吃几口就吃不下了,他就让我吃,生母不准,就又发话:
“按医生说的你吃饭都要和我们分开用碗筷,已经没跟你分了,你吃的剩饭就别让孩子们吃了,吃不完就算了,浪费点浪费点。”
他就又不说话,再喝几口,就不喝了。
我一般周六下午到,周日下午就要坐班车返校,他就说那跑班车的都是些私人的,看你是孩子就给你乱要钱,他就教我怎么少给点钱。正常从县城到旧县要6到8块,他就说你上车就说到独树过一点就下车,到了你就喊停,下车时他也不记得了,到独树就是5到7块,这样就省1块。
最后一次去看他,临走时,在床边他突然握住我的手:
“等我好了,我去你们学校去看你去,高三要考学了,你好好上课,别往这里跑了。”说完,他眼圈通红,那一刻,我从他血红和充满泪水的眼中看到了慈爱,也许还有一丝歉疚。我再也抑制不住,握着他的手趴在床沿痛哭。
没想到那次离开竟成了永别,他也最终没有兑现去看我的诺言。
姐姐们从学校接上我赶往县城,我已心里明白,见到他时,他已经躺在堂屋的小床上,我掀了布看他,脸色蜡白干瘦,双眼和两颊凹陷,完全变了个人。老家的哑巴叔哭着用手指戳我的头,旁边的亲人说,不能把眼泪掉生父身上,我这才明白哑巴叔的意思,其实我根本就没哭,过了半天哭醒的奶奶才抬起头问我“小宇啊,你啥时候回来了啊?!”说完就又痛哭。
大哥二哥伯伯他们忙着跑外面协调墓地及下葬的事,生母忙着接待亲戚照顾家里,我就默默地坐在生父身边陪他。那晚上守夜,我就一直握着他的手,回想着我们过去的点滴。
亲生父亲走了,我却平静的没有流下一滴眼泪,只是坐在他身旁陪了他最后一程,我紧紧握着他的手握了将近一天一夜,直至把他血液停止而冰冷的双手手变得温暖,我想他感受到了儿子对他的爱、崇敬、敬佩、崇拜还有那永远无法抹去和弥补的遗憾。
生父性格豪爽大度,朋友很多,他在家里有个哥哥,所以朋友们都叫他“二哥”,经常看见他和朋友们谈笑风生,他话不多,但能感觉到说话很有份量。他生性乐观,我没见他生气过。我们兄弟三个或多或少地都受他性格影响,豪爽大度爱交朋友。多年之后,我回想起来,对生父,那种感情,是崇拜!
以上生活片段,几十年过去了,回想起来如在昨日,历历在目,记录下来,怀念生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