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不会让你多干的,轮着上班咱们都不用来回跑,就当帮帮忙……诶听我说完啊”。早上七点钟清洁工吴大姐扶着周婶的清洁车说道。“小吴,这件事真不是婶不想帮,我年纪大了干不动活,怕耽误正事…”吴大姐接着劝说:“卫生不出问题,领导不会管咱呢”。但周婶已经不做回答置若罔闻摆弄着卫生工具。
这时在值班的护士江婉,听到声音走出护士站。吴大姐和江婉聊天时说过,早上干完活回家赶不上给孙子做饭,老伴还经常送孙子上学迟到,所以她想让把自己那份早工托给周大婶,中午则由自己包干。如果周大婶同意她的请求,她早上就能照顾好孙子,在外地务工的儿子儿媳也能宽心下来,相反周婶不同意这件事的话,吴大姐恐怕就要换一份工作,但是新工作未必有现在的舒心和简单,她还想再争取一下。
周婶是医院老人,护士退休后仍然想留在医院才做了清洁工,这两年岁数也大了,身体和精气神大不如之前,她之前帮过吴大姐做过两次早工,每次干完后腰肢明显困麻酸肿。虽然吴大姐这个请求也不算过分,但也让周婶几十年公认的热心大姐也难以接受,感觉力所不及。
吴大姐劝说又一次失败不禁开始恼怒周婶不近人情,“吴姐你生气了……”江婉笑眯眯凑近吴大姐;“啊?没有,没有。小婉今天来挺早的”“最近腰酸,李主任建议多运动,早上我特意在航海路下车走过来。”“下次帮我干干活,也是能锻炼身体。”“哈?” 江婉一瞬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现在人多耳杂吴大姐不好在江婉面前埋怨周婶,也就没有再多说转移了话题后便离开了。
江婉之后也接到配送来的药品,经过一番整理后她发现没有自己负责的22号床病人李秀琴的用药。开始她以为是药房出错了,用电脑查询李秀琴的用药准备报备,这时才发现因为李秀琴已经欠费938元,药房那边直接给她药停了。
江婉印象中,她前两天就给李秀琴说过余额不足需要缴费了,当时老太太说家里人很快就会来的。所以江婉提醒完就没再说什么,自己也只是个护士多说无益,况且李秀琴在医院有女儿给她雇佣的女护工照顾她,老人看起也很有气质像位退休老师,家里条件想来是不差的。
江婉放下药到李秀琴床前,病房里就她一个人。现在是早饭时间很多病患者都去负一楼吃早餐了。李秀琴没办法下床,饭食只能由护工带上来。“奶奶,今天怎么样,有不舒服的地方吗?”“有点,晚上睡觉气短,喉咙还咕噜咕的响。”“这样啊,我给李医生说,但奶奶现在咱已经欠费一千了,我这边已经取不出来你的药了,需要缴费了。” “怎么会这么多,我儿子在外地,一时半会回不来。”“这没事,我发个二维码,医院可以线上缴费的。”“真的嘛,那拜托你了。”江婉听到李秀琴的儿子跑到外地去了,感叹慈母多败儿!李秀琴刚住院时,就是她儿子陪护的,第二天就跑的不见人影,做检查还是江婉用轮椅推李秀琴去的。现在又不在家,出远门事先不照料好母亲的事。
“峰儿,你还要多久回来。”“快了,马上就办完事,马上就能回去嘞。”“医院发了个二维码,用这个二维码就能交钱,嗯?你旁边怎么这么吵嚷,你是不是在打牌?”“没啊,我在外面,好好待会我就扫。好了好了,没事先挂了。”“欸,你可千万不要……喂?”
护工杨冬梅回来了,早饭是鸡蛋、芋头、玉米牛奶和炒土豆丝。“新出的营养餐,昨儿的那家窗口的菜咸,这个挺清淡的应该对你的口。”“嗯,我好久没吃过芋头了,这个真香糯。”李秀琴压下心中的怀疑,准备吃完饭后再给儿子打电话问清楚他在干嘛。
没过多久李秀琴的女儿打来电话说她已经缴费一万块,弟弟拜托她先垫付。这通电话让李秀琴神情恍若,早在住院初期李秀琴就把自己存的十几万的养老金给了儿子胡超峰,当时的李秀琴想着自己是挺不住了,担心自己走后一直赋闲在家的儿子生计困难,这笔养老金留给他过日子自己死也能瞑目。可没想到自己手术很成功,术后恢复也很好,但钱始终没能再要回来哪怕一点。李秀琴知道那笔钱肯定没用完,用药和手术开具的账单她都有保存。
李医生今天没有开具化验单子,杨冬梅不用推李秀琴出去做检查。闲下来的她像往常那样和李秀琴聊天,说起自己儿子给她打电话的内容,以及想给父母买的保健品。杨冬梅自顾自的絮叨着,而李秀琴挂下电话思绪一直处于凌乱状态,很快杨冬梅也没有再说话了。
李秀琴没做亏心事此时却涌现强烈的羞耻感;心想这一切是自己做的孽,完全就是个失败的教育者,只会满足儿子所有的物质要求,对他溺爱过度。即便当初知道他参与赌博也能轻易原谅,一次次的宽恕助长了他的放肆。李秀琴认为儿子这次大概是去赌博了,更有可能输个精光。
李秀琴怀着一丝希冀打通胡超峰的电话,“峰儿,是你让你姐垫的医疗费,我给你的钱可用完了?”“怎么可能,我是在澳门做了点投资,钱暂时还动不了,所以才找姐的。”“儿啊,钱都给人家了,娘在医院可怎么办?”胡超峰在电话里信誓旦旦的给母亲保证。“这次真是个机会,让我赚大钱翻身的机会,赚到钱后我带你去首都看病,咱找专家把病彻底治好。”
李秀琴担心的事发生了,她确定儿子是真用这笔钱参与赌博了,她后悔几次向他要钱时的态度都不够强硬,天真的认为胡超峰已经浪子回头。赌博和吸毒一样上瘾,只要有第一次就会有无数次,即便能戒掉,一旦有特殊的环境引诱,还是会忍不住再次尝试的。
她想起把儿子第一次从看守所带回家他抱着自己腿痛哭流涕乞求自己原谅的情景,那哽咽历历在耳。李秀琴知道这次,她再也抱不动那个要举高高的孩子,自己不再是能为他挡风遮雨无所不能的女强人,只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护工杨冬梅听了李秀琴电话中的质问,莫名其妙,好奇地询问李秀琴。李秀琴也想倾诉一番不拿她当外人,就把自己一个养育两个孩子成人到儿子胡超峰赌博败光家产的种种家事说给她听,情到深处李秀琴就抱着杨冬梅痛哭。过了好一会,经过劝说冷静下来李秀琴再三告诫杨冬梅一定要把孩子教育好,不能像她一样疏于管教。
待李秀琴疲惫的睡着后,杨冬梅收拾好换下来的脏衣服到水房清洗。吴大姐正在水房拖地,看见杨冬梅来很是亲热。她喜欢杨冬梅的性格,觉得杨冬梅很坚强也能吃苦,每次见到杨冬梅都要亲昵唠上一会。
“我给你说,请你的老太太看面相就知道是个好婆婆,不像我家的那个,甩手掌柜让她帮看孩子都不行,天天只顾自己享受听戏。我真命苦。”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老太太也是命苦,他儿子就不是个东西,拿了老太太的养老金四处挥霍,还跑的澳门去赌博!”
“嗐,原来是个赌鬼,我知道他儿子。刚来就是他照顾老太太,经常出去不管老人还和病房里的人吵架。吓,有一次还想动手打人呢。她家请的上个护工就是被他凶走的,走之前那个护工还说少给了几天的工钱。”
“啊这,老太太那么好的人,应该不会不给钱的”
“老太太是善良,可像你说的她手里没有钱,都在儿子那里。”
杨冬梅觉得老太太是照顾过的老人里最慈祥的,和她说话时她专心听你讲。杨冬梅没读过书经常说错话老太太也不嫌弃,老太太就像她母亲一样,她想不明白老太太的儿子怎么是这样的人。
李秀琴儿子胡超峰来到病房时,李秀琴正扶着床边的手杠坐着发呆。老太太双腿无力需用轮椅代步,看见儿子的到来,李秀琴手撑起身体要下床,但她手臂一软险些跌坐在地上。
“你说,你说去干什么去了!是不是去赌了,当初你怎么向我保证的,你可是保证过的。”
“就是和朋友去玩了两天,这不回来了嘛。我明天就去找工作,你别再生气了。”
“输了多少?”
“欠了六万,但我会还清的,我能干活。后续的治疗的费用,就找姐姐借吧”
李秀琴凄凉地笑着,“我这么大的岁数瞎折腾什么,咱回家吧。你姐姐也不容易。”
胡超峰想劝说母亲,可这话一时堵在口中怎么也说不出,现在自己还背负着网贷,恐怕最后还需要靠姐姐接济,继续让母亲在医院待着每天都是是笔不小开支,不如回家。
李秀琴看着儿子欲言又止的窘蹙,知道他心里已经有了选择。老来落得如此悲哀,养儿防老,不过是个笑话。
杨冬梅洗完衣服回来,听到他们这就要回去,赶忙询问原由。
胡超峰没好气的对杨冬梅说道:“这事是你管的吗,也不知道请你来是干嘛的”。
杨冬梅被呵斥一顿没敢开口,只是看着老太太。李秀琴呵止住胡超峰,就让杨冬梅帮忙带自己去厕所。
等她们出来后,胡超峰已经不在病房了。杨冬梅给老人做起日常的按摩,忍不住试探问道老太太回家的原因。
李秀琴道:“闺女,大娘这病想治也治不下去,我啥也没有,现在就是个累赘。该收拾收拾东西回家了。”
杨冬梅心中盘算起自己多久没见自己崽儿了,最近婆婆老是说他越来越调皮,树枝长歪还能修剪,心长歪了就难修剪回来,她思定主意这次回乡就不出来了,把崽子教好才是最重要的。
护士江婉过来给李秀琴退储蓄柜钥匙的押金,刚才胡超峰在和李医生要求出院的事宜,李医生很不赞成现在出院,老太太胸闷心痹情况刚刚稳定住,在场的人也在劝说着。可胡超峰态度强硬,要求开点药回家治疗。医生的话终究只能是建议,做不了主的,李医生只能给他办理出院手续。
胡超峰办完手续,退了医疗卡和饭卡的钱回来,李秀琴的用品已经被杨冬梅全部装包收拾妥帖。她让儿子把杨冬梅的护理费结算了。
“妈,当初不是说护工费算我姐的,我可没要请她来。”
李秀琴没想到胡超峰拒绝结算护工费,听到儿子拿了自己养老金和闺女给的医疗费后还要再让女儿付护工费,李秀琴浑身发抖,大骂胡超峰是畜牲吸血鬼,老人越说越急,坐在轮椅上探身撕扯胡超峰。
“大娘大娘,别动气,注意身体” 杨冬梅赶忙安抚道。
病房外的人逐渐被两人的争吵吸引过来聚拢在门口,吴大姐好热闹挤到里面来,她向同病房里人问清原由,听说是胡超峰不给护工费,认为这是在欺负老实人,跳出来要帮好姐妹讨说法。
“瞎,我当是谁在叫唤呢,原来是你这个无赖,上位护工钱没给,怎么这次还想耍赖,有钱装什么穷酸狗。”
胡超峰被吴大姐怼的恼羞成怒,一把推倒吴大姐;吴大姐也不是吃素的,起身后给胡超峰脖子挠出几道伤痕。胡超峰吃痛,一挥拳打倒吴大姐,又用脚猛跺她的侧腰;杨冬梅赶忙趴在吴大姐身上,替她承担伤害。
围观者目睹胡超峰打人,骚乱呵斥声顿起,当即有两位病人家属上前阻挠他行凶。
胡超峰的戾气来的突然释放的也快,动手时急火攻心脑袋一片空白,清醒过来后发现事情闹大,瞬间没了胆气,紧张地后退到轮椅旁边。
轮椅上的李秀琴看到胡超峰打人,心口骤然一痛,呼吸开始困难,愈发用力吸气越是缺氧,最后眼前的景物模糊不清,四周也宁静了下来。等胡超峰发现时,李秀琴垂着头口水已经淌滴成线。
李医生赶来翻看完李秀琴的双眼后,当即给李秀琴供上氧气推去急救中心抢救;胡超峰跟着后面被吴大姐拦下来,等保卫科的人来后,两个人一起被带走。
下午两点,经过四个小时的手术,李秀琴依然没有抢救回来。胡超峰审讯回来后,并没有给姐姐打电话告诉她这件事,而是先叫来几个朋友到医院,认领李秀琴身体后,他们一起抬到医院大门口。胡超峰头带白巾,跪在前面,朋友们站在周围阻止保安的靠近。
江婉下班出来,从李秀琴尸体旁边绕行,看着这个一向注意卫生整洁的老人,就这么毫无尊严的躺在外面,白色的床单渗透着血,胡超峰周围的朋友严肃的站在周围。可他们眼里好像满是笑意,胡超峰低着头似也在笑,他是看着医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