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三上学期。林宜家接通电话,一听见老人声音,眼泪就止不住闸地往出涌。她忍着即将奔溃的情绪,紧了紧嗓子开口说:“嗯嗯,我知道。您照顾好身体!”迅速挂了电话,她讨厌嘟声,每两声中的空隙都是漫长的孤独。
林宜家毕业后去了北方。离开家一年了,她没有变化,八面玲珑、左右逢源她半点都做不到。十九岁的年纪还没入世就想早早的出世,总幻想着去乌镇开家茶馆,看来来往往的游客,看江南四季的风景。
爷爷给她取名“宜家”,诗经《桃夭》中“之于子归,宜室宜家。”宜家——使得家庭和睦美好。宜家,寄予了这般美好愿望的名字。
年幼的时候,夏天宜家喜欢伏在爷爷的膝上听故事。一把芦苇薄扇;一只温驯的黄狗,一大一小的两张竹椅。几声犬吠、知了窃语、竹林沙沙,繁星闪耀,温柔静谧的夜编织着小镇人的美梦,把不完美的现实都抹去。
2.回忆·毕业
挂掉电话后宜家趴在桌上,闭上眼是漫天的模拟试卷,随后陷入回忆的漩涡。
六月五号宜家高中毕业。她是一个不合群的人,也没什么朋友。与其说不合群不如说不愿或者害怕与人深交。
宜家兀自站在人群中不说话,看着大家兴奋的合影和潸然泪下。毕业的热潮一层又一层地推高,夹杂着眼泪、拥抱,她的冷静和孤单气质与这场景格格不入。
她看了一眼林善宇,很耀眼但又觉得刺眼,随后抱起一摞书笃定又不舍的下楼。她抱起的是她沉甸甸的青葱岁月。
她仰头看见试卷从四楼丢弃,纷纷扬扬地像极了鹅毛大雪,飞扬,旋转,落地。阳光惨烈,曝光过度一样的白天,难舍和遗憾无处隐藏。无数个日夜奋笔疾书,留下遗憾的的百名榜,林善宇,都将被归为回忆。
高三繁重的学业压得宜家喘不过气来,即使牺牲了睡眠时间,她成绩也没有起色,整个高三她都处于低谷期,甚至落魄,抑郁,不和任何人说话。
她有时候看着林善宇的背影,有时候看着窗外的香樟树发呆,有时候做题。高考的脚步也越来越近,头顶的风扇吱吱嘎嘎地叫着,午休时间大家争分夺秒的做题,试卷越堆越高累积成了枯燥压抑的高三岁月。
再转角就看不见教学楼了,林善宇还在教室里。宜家想和他告别却没有理由,他们虽然在一个教室却真的没有说过一句话。
高三的第一个学期,平安夜。宜家向教室最后一排走去,仰头盯着林善宇把苹果递到在他面前说:“请帮我把苹果给你同桌周飞鸿。”
林善宇接过苹果,饶有趣味看着宜家没有说话,宜家快步走开怕林善宇发现她眼里的有微微的波澜兴起。
身后是男生们的调侃声:“她喜欢周飞鸿吗?这算是表白吗?”林善宇坐在人群中沉默。晚上宜家没能睡着——林善宇会和别人一样想吗?
周飞鸿是宜家多年的老朋友,眉目清秀,性格温和,有种江南书生的样子。
宜家会和周飞鸿一起吃饭,宜家同桌就会八卦他们关系。宜家也不避嫌,一是宜家知道从始至终她想靠近的人只有林善宇,二是周飞鸿和林善宇关系近啊。
她希望有个知己,可惜她没有遇见。她们可以周末一起煮泡面,一起窝在床上看杂志报刊,读到感人的地方各自落泪,又一起说悄悄话……但这些都是后话了,没来得及告诉别人她就毕业了。
林善宇是照亮宜家暗淡三年的唯一光源,她喜欢林善宇笔下透着些许孤独忧伤的句子,即使两个人都是仙人掌,但还是想和他抱团取暖,两个人有着相似处,不知宜家是林善宇的影子,还是林善宇是宜家的影子。
3.回忆·高考矛盾
看到高考成绩那一刻,宜家脑子里仿佛有一辆火车轰隆轰隆地疾驰过,她忍着眼泪,嘴角挤出一个无奈的苦笑,如果没有人理解自己,安慰的话要讲给自己听,要努力对自己微笑。
她笑着笑着终于笑出了泪,靠在墙壁抱头撕心裂肺的哭泣。
父亲走近她:“我问你,到底考了多少分!”宜家一动不动的没有回答。
父亲大声吼起来:“我问你,到底考了多少分,你说不说话!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高考!”
宜家声音颤抖的喊着:“是啊!我不配!您觉得怎样才配呢?您真的懂我付出了多少?难道您认为我在学校只是虚度光阴吗?您想听是吗?很差!很差!”
父亲摔门而走。
宜家脑海里是父亲尖锐、恶劣的态度,她渐渐被愤怒和悲伤淹没,蜷缩着躺在地板上哭的失了声音,昏昏沉沉的昏睡过去,没日没夜的过了三天三夜。
真正让宜家绝望的是,三天三夜父亲没来看过她。
日夜的付出与失败的煎熬,通通被全盘否定了。愤怒和绝望击败了亲情,所剩的便是绝望。
宜家很喜欢一部电视剧《武林外传》,除去《武林外传》戏说江湖的诙谐剧情,真正让宜家难忘的是《武林外传》为观众呈现了一个充满轻松喜乐,理解包容的大家庭。
4.回忆·有林善宇的暑假
一个月后宜家和父亲的关系也渐渐缓和了一些,心情也渐渐恢复明朗。八月初宜家独自离开杭州履行毕业前的计划,去乌镇走一遭。
她穿着及踝的洁白长裙走在江南水乡,如同一朵茉莉。清晨乘着乌篷船穿梭在水巷;午后择了一家茶馆,听了一出百转千回的戏;夜晚带着吴侬软语,烟雨蒙蒙的乌镇入梦里。
宜家听人唱到动容之处,突然想到林善宇。打开微信,她既期待又紧张。
终于发出一张截图,林善宇语音回复:“真巧,和我一样的小名,朋友取得。”声音很温柔很轻,宜家却流了泪。宜家听过无数次林善宇说话,自我介绍、代表发言、获奖感言等等,但只有这一句话是说给她一个人听的。
宜家回忆起学校的时光,眼睛变得亮亮晶晶的。林善宇是物理课代表,高高瘦瘦的,基本上不和女生说话,每次分发物理试卷时会被女生调侃害羞的低了头,成绩总是名列前茅。
高中时语文老师要求传阅同学的优秀作文,林善宇的文章写的很出彩,偶尔林善宇会写几句随笔在试卷上,宜家认真反复的看,努力揣摩每个字背后的故事。
林善宇引用了Anthony的一断话,“Alice身边从来没有朋友和亲人,因为它发出的频率比正常鲸鱼高一倍,可能Alice自己也不知道发出的频率是错的,唱歌时没人听,难过时没人理睬,世界上很多人都是Alice。”
宜家试探性的问:“我看过你写的一篇文章,你引用了Anthony的一段话,关于Alice的。所以你会不会也是不是Alice呢?”
林善宇:“其实我最薄弱科目就是语文的了,一窍不通,那段话不过是我随便抄来凑字数的。”
受惊的鸟兽会寻找山洞草丛隐藏,而人,被戳中心底最软处,同样会伪装隐藏。因为我们还没有勇气和信心允许一个人靠近自己心底的贫瘠荒芜。
林善宇有些惊喜,但还是说了那番话,他知道这番话不远不近的疏离,却足以制止任何人的打探。
从乌镇回来后,去了老家青淮镇。宜家大多数时候都陪伴在祖父母跟前,早晚侍弄花草,偶尔练练书法和画一些景物,有时也陪外祖父钓鱼,还有和林善宇聊天,让她觉得很幸福。
思凉嘲笑宜家过着老年人的生活,却不明白宜家只是为了汲取一点温暖,一直以来祖父是宜家唯一的精神依靠,也是这个家唯一给予宜家理解与爱的人。
有天晚上,林善宇说:“你是我第一个主动交的女生朋友。”
宜家:“那我很荣幸啊。”
林善宇把自己的扣扣分组截图给宜家:“你在倒数第二个分组里……”
林善宇的好友很少,宜家回:“我的好友很多,如果太少我会很慌。”
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一个喜欢人多,一个喜欢人少。
林善宇喜欢听宜家讲她旅游见闻,因为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宜家真实的快乐。
他有那么一瞬间想冲到宜家身边抱住她,紧紧握住她的手,给她力量。但他又怕惊着她,卡嗓子眼里的一句情话,又吞下肚子里。
林善宇想把真实的自己展现给宜家,却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有多少人跋山涉水来见一个人,却把我爱你说成了我刚好路过。
宜家给林善宇发了一条信息:“你要照顾好你黑色的头发,爱笑的眼睛,易受伤的胃。”
其实是宜家从网上抄来的,林善宇信以为真,兴师动众的跑来问宜家:“我问你一件事吧?”
宜家:“怎么了?”
林善宇低头看着宜家像是求证说:“你怎么知道我胃不好?”
宜家吞吞吐吐地:“额,我,我,猜的。看你这么瘦应该是饮食不规律,额,应该胃不好吧。”
林善宇又顿了顿又说:“我一直胃不好,所以我吃麻辣烫都不要辣,不要烫,只剩下麻了。”
宜家反问他:“你怎么什么都告诉我啊?不怕我是坏人吗?”
林善宇说:“我觉得也没告诉你多少呀!”
宜家不语,他默默跟在宜家身后静静陪着她走,突然林善宇伸手握住她的手,宜家像惊弓之鸟脸迅速的红到了耳根,女孩男孩一前一后的握着手走在夕阳金色的光芒下,宜家对林善宇说了声:“谢谢!谢谢你握住我的手。”
他永远不知道,宜家背对着他哭成了泪人,宜家单薄的青春里第一次感受到爱的力量,恰好这份爱是宜家渴望的。香樟叶窸窸窣窣的响,阵阵清香,远处望去,满城木棉犹如灿烂的红色烟霞。
每天晚上收到林善宇的晚安,晚安宜家,真幸福。
5.回忆·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宜家向往北方,读的一个北方专科,离家挺远,林善宇在南方的读的是重本。专科、重本的差距成了他们之间最大的阻碍。开学后宜家没再联系过林善宇,收到林善宇的消息总是客套的回复。
直到两个月后,宜家突然接到林善宇的电话:“还好吗?北方的气候还适应吗?”
宜家说:“……挺好的,挺适应。”
林善宇:“宜家,我想你,我想见见你。”
宜家:“……”
晚上九点沈阳车站。零下十七度,冰雪世界。她在人群找到林善宇的时候,她眼睛通红,冲林善宇浅浅的笑,林善宇敞开双臂将她揽入怀里,她清楚听见林善宇的心跳声,轰动轰动……她无法推开他,却听见冰雪融化的声音。
许久她才反应过来,把手中的长款羽绒服给个林善宇。
林善宇笑着抱了抱她,两件白色羽绒服是一牌子constant affection。
两人回到宜家和思凉合租的房子,思凉人来疯,拼命的灌林善宇酒,最先醉的却是她自己,后来被林善宇和宜家一起抗回了房间。
林善宇后来又喝了很多酒,醉汹汹的嘴里喊着宜家的名字,宜家把林善宇抱在怀里,像安慰一只受伤的小动物。
林善宇挣扎起来,脸泛着微红,把脸一点一点凑近宜家,眼睛一眨一眨地扑闪着长睫毛,喝醉的林善宇眼里仿佛流淌着一片星河,宜家用手一把捂住林善宇的嘴,而是主动吻了林善宇的嘴唇,一滴泪顺着她脸颊滑落,深爱的却不可碰。
她帮熟睡的林善宇盖好被子,握着林善宇的手,泪如雨落,吻了吻他的脸颊,转身去书房。
打开台灯,在微弱的光下写信:
善宇:
我怕我面对你的时候说不出这番话,所以我写给你。
你是我生命里最美丽的存在,可是越美丽的越不可碰。
我害怕我们为彼此磨掉所有尖刺后才发现并不合适。
去爱一个比我更爱你的人,找一个学识,才华,三观与你旗鼓相当的人相爱。
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不忍心再看一次,你坐了一天一夜火车的疲容。我既心疼,又愧疚。
你只要放开我就不用舟车劳顿,跋山涉水,就能有一份平等、稳定的爱情。
不要再加深我的愧疚感了,也不要再加深我的自卑感了。
不要再来找我了。
——宜家
送别林善宇的时候,宜家淡淡的说:“再见。”林善宇再次拥她入怀,低头在她耳边说:“我爱你。”
她把林善宇来时的车票夹在日记里,并写下一段话,“宜家你看清楚,你们隔着两千三百公里,这三千两百公里更是区别了你们的阅历,才能,追求,但是你知道只有平等才能快乐。”
6.回忆·就一会儿,我马上就走
回到南歌市,林善宇打开微信点开“爱人”:“你很喜欢小四吗?还是你很喜欢易遥?我看你写的的文章多次提到过易遥?”
林善宇给宜家的备注一直都是爱人。
他没有等到宜家的回复。
林善宇从衣柜取出那件constant affection 羽绒服,套在身上,从口袋里摸出一封信……
宜家没有告诉他——她是易遥的缩影?没有其它亲情,却又极度渴望得多家人的关爱和理解。
就像以前林善宇说Alice的故事是他抄来凑字数的,宜家也无法直面被人戳中内心最软处,只能隐藏内心。
宜家从一开始就全知道,大家眼中谦卑有礼、笑容温暖的林善宇,不过是把孤独都藏在心里罢了。他一直都在等一个人发现理解他的孤独。
林善宇的父亲非常严格,甚至他父亲都没抱过林善宇。林善宇拼命学习,拿各种各样的奖项想要得到父亲的肯定,渴望也能像其他孩子一样被父母宠爱呵护。父母的过分严厉,忽略了他孤独成长的事实。
林善宇第一次牵手,第一次被拥抱,都是和宜家。林善宇他等到了那个理解他所有孤独的人,等到了另一个自己,从此两颗心紧紧相依。
他们能捕捉彼此最深处的悲伤,和给予彼此最真实的快乐,这才是灵魂伴侣吧。
终于熬到放假,没有林善宇的时间宜家都是按快进键的。从上次分别后林善宇朋友圈再没有更过,林善宇也没给宜家发过消息。
大一寒假,周飞鸿、思凉、林善宇、宜家一起去了母校,周飞鸿约的善宇,思凉约的宜家。宜家见到林善宇的时候,林善宇穿的constant affecting 白色的羽绒服,比以前瘦了很多,脸部轮廓更加鲜明。
宜家先开口:“好久不见,最近好吗?”
宜家总能掩饰自己的内心,把最强烈的情感压制成最疏离的语言。是她多年来练就的本领。
林善宇看着她,眼睛通红,没有开口说话而是拉着她逆着人群的方向走,思凉和周飞鸿打打闹闹奔跑在操场上,一对壁人。
宜家没有挣开林善宇的手,听话得像个孩子,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沿着潺潺的小河,穿过花从,穿过人群。
他说:“我很想你,你对我为什么总是不远不近的,宜家,我很爱你。我尝试着放弃你,我却只能找到逃课,不吃不喝,睡觉这种方式来麻痹自己。”
林善宇:“宜家,我可以永远握住你的手,相信我,我可以给你力量,我爱你。将来我们会有自己的家,我能给你一个家,宜家我爱你。”
宜家忍住了眼泪又笑着说:“善宇,我觉得我们这样挺好的,我们可以做彼此最好的老友。”
宜家突然抱住林善宇把头埋在林善宇怀里说:“就这么一会儿,我马上就走。”眼泪润湿了善宇的衣服,宜家转身走了,留下原地善宇落魄的身影,和他的眼泪。
宜家有多爱林善宇,转身走时就有多不舍。
宜家给思凉讲了个故事,她说这个故事讲的是她和林善宇。从前有一个诗人厌倦了纷扰的世事,决心隐居山水之间,诗人遇见了一位樵夫说:“老人家,您好!我是个诗人,你的砍柴的地方风景真好,我以后就要住在这里,我们交个朋友吧。”樵夫说:“先生,你是写诗的,我不懂你的风采,你又怎么懂我的衣食之忧呢?你走吧!”
7.江南·茶馆.故人
室友推了推宜家又焦急地对她说:“再不走,就要迟到了!”这才把宜家拉过神来。宜家心头晕绕着一层氤氲潮湿的薄雾。宜家觉得有什么东西滑过脸颊,嘴角咸湿,宜家惊慌地收起课本,跑出寝室……
五年后: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
石阶、拱桥、青石板。
水巷、驳岸、乌篷船。
故人、戏曲、小茶馆。
有人唱:“银瓶露井,彩箑云窗,往事少年依约。”
“老板娘,一杯茶。”
“不知,您看……你看……这雨花茶可好?香气浓郁高雅,滋味鲜醇。”
男子目光灼灼唤她:“宜家”
五年没听过有人唤她宜家,老板娘惊慌手中茶壶摔的七零八碎。
林善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