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毕业季,高三毕业生在撕书,大学生在卖书。
六月,天气已经热得十分稳定了,下雨也凉快不到哪里去。一个学校一种气象,槐儿所在的大学每到日落时分,宿舍楼前、连接不远处校门的小广场上就有三五成群的大学生带着自己的杂货占地盘,宿舍楼前是卖给学弟学妹的,小广场上是卖给外面小区来遛弯的人的。前者省点口舌,都是自己人;后者就麻烦了,上至精明节俭的老爷爷老奶奶,砍价如切菜,下至五六岁的娃娃,什么都要抓一抓。好巧不巧,疫情期间大学封校,小广场上就无人问津了,更加大了抢地盘的竞争力。不过免却了环境杂乱、丢失东西的风险——不是说学校里没有小偷,不过为了毕业证着想,没人敢在众目睽睽下顺东西,况且买也没几块钱。
毕业是错峰毕业,前后能差九天,给了摆摊人丰富的准备时间。学校中间的路是轻易不过车的,停车场在学校另一边,直接就能出校门,导致小情侣、同学和舍友都爱在宿舍门前路上打羽毛球。摆摊的地界借了光,也是人声鼎沸,说不清是卖货的吵,还是买东西的闹。等日落了,天黑了,下课了,温度适宜、不用涂防晒霜,才真正能开张。不过之前也是要有人看着,万一有人买呢。
一般摆摊是要搭伙的,舍友的东西收拾出一堆,摆在那里显得丰富,能多留点人,待着有底气。开始几天稀稀拉拉,东西也没那么便宜,后面就竞争起来了,到要散那两天,白送的也不少——那些东西,有的是带不回去的,有的是不想要的,扔了可惜,所以给钱就出。
大部分在底下铺一张布,上面有桌子板凳就利用上,没有就平铺在其上。在地摊附近,一定要放点发光的东西,要卖的小夜灯啦,还有电池的捕梦网啦,这样看着醒目,而且年轻人喜好漂亮东西,有灯之后东西也格外动人——这个和化妆品专柜是一个道理,那里的灯和镜子都能其修饰作用。实在没可放的,就把看学院晚会的荧光棒拿出来,或者头上戴着夜光的发箍,还显得好玩。
这是用来陪衬的,真正要卖的种类就多了。一大类就是书,各学科的书和各类课外书。书是能暴露状态、学识和性格的,比如摆着没动过的大部头,这可能是调剂来学文学的学生,不得不买,但也看不了,如果对文学一点兴趣也没有,应付课本就能身心俱疲;比如摊着言情小说,那他或她一定活得轻松,这种书虽然总被批评为没有营养,但充满浪漫幻想简单的阅读的确解压;比如摆着漫画或玄幻小说,那多半想象力不差,待人也不会太油滑;比如摞着一摞医学书、数学书或者编程书,那看一下旁边有没有育发液,因为学这些容易秃头……
还有各种用不完的消耗品。槐儿在的学校男女比例十分失衡,男生宿舍只有一栋楼,因此这时候买化妆品和护肤品的就多了起来。其实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现在男生护肤也很常见,化妆还有待推广,虽然本该如此,但碍于他人成见,就算用剩下也不会在自己一个宿舍的摊位上出来卖掉,况且女生多有林妹妹的想法——什么臭男人的东西!在女生成群的学校更没销路了,姐妹的东西尚且用不完呢。像剩的比较多的,彩妆比如眼影口红,底妆比如粉底卸妆油,护肤比如防晒和补水面膜,这些对于素面朝天的槐儿来说都留不下印象——她经常用实力证明不是女生就爱化妆。她一直在找香水,最后五块买到了还在礼品盒里的400ml浓香型香水,还是牌子的,那个香一下就眩晕了,够她使到毕业再卖掉。她能认出来的就是一些日常用的,洗面奶,沐浴露,还有大瓶的育发液,一瓶用了一半的育发液就是无言的心酸……
一些日常用的文具、工具,都被整齐的分成一块块。比如洗衣服的手套、核桃夹子、水笔铅笔荧光笔、夹子、水杯、花盆、晾衣架、欢乐午睡必备窗帘和槐儿买来抵御痛经的暖水袋。基本上在摊子上扫一圈货,大学四年或三年或五年都够用了,甚至于考上本校研究生后也不缺东西了。那些东西有的还是全新的,比如新的笔,是那种精美的水笔,五毛一根还能赠你一把剪刀,窗帘送上铺的架子,还管到宿舍安装,赠两个公仔。这种东西也是卖得比较快的。槐儿也不是没见过死活卖不出去的,比如之间看见的搓衣板。
生命在于运动,轮滑鞋、滑板、乒乓球和跳绳。槐儿看看舍友:“你会滑滑板吗?”答曰:“不会。”遂离去。几个小伙子排成前后两列目送她们远去,不知道后来卖出去了没有。书包帆布包手提包零钱包,所有包包统统五块一下,有一次还在五块的包里翻出一张五元现金。还有就是一些小饰品。最多的,是耳饰和发圈。这些东西都是多买便宜,但是人毕竟只有两只耳朵一个脑袋,好多直到最后也没戴过,总不好滴里当啷带去家去,卖了最好。大肠发圈,五毛一个,耳钉,五块一个,在灯光下璀璨可爱,任谁听了都觉得血亏,但卖货的已经不在乎了,即便如此,也卖不完——毕竟,人只有两只耳朵一个脑袋。
有一些东西,只有观赏价值,没有使用价值。其中的代表就是各种娃娃,灰色的鲨鱼,巨大的胡萝卜,两个团子堆在一起,极其便宜,可惜的是,大部分宿舍床上堆三个就满了,剩下的只能挂起来,一抬头就排对排的看着人,有点瘆得慌。要是外面的人能进来,说不定还能卖给孩子,不至于现在统统五块。
等学妹学弟考完试、大四老学姐学长要走了,这里也就清净了。快递公司的篷子还搭着,他们的东西一批批往家里运送。这些毕了业的学生把卖不出去的东西想办法处理掉,连带着甩掉跟了大学四年的学号,以及一些记忆、一些习惯,脱下没怎么穿的学士服,在艳阳高照的夏日里走出有点寒酸的校门,昂首阔步,走向各自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