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蒙山樵夫
每每读唐人诗句,非常喜欢那些描写草的诗句。韩愈的“草色遥看近却无”。好长时间里很不理解这“无”里怎么有草色呢?到成年了才明白,这草似有似无的身影,在空旷寂寥的原野里,原来是在向我们报告着早春的讯息。到这时,几十年过去了,我才顿悟韩诗的意境。
草之于我们这些农家孩子,不仅仅是春天的风景,而是我们的食物,在饥饿的年代里填充了我们的辘辘饥肠。
当小草芽子刚刚钻出土的时候,我们这些小孩子就背起草筐,成群结队来到岭上、坡上,去迎接她们了。少年时的春天,是不看风景的,在那个青黄不接的时候,最真切的感受就是肚子饿。家里的粮食快吃完了,我们就地里去寻能够填肚子的食物了。这些东西,说它是草,其实是我们的菜。有种叶边有刺的七七菜,刚露出地面的时候,刺也不扎人,特别鲜嫩。我们就挖回家,娘就洗净了,做成菜汤。还有一种我们当时叫老鼠嘴的野草,直接就可生食了。还有像什么车前子、苦菜、灰灰菜等都是可以吃的。
农家孩子的童年是跟草相伴的。等到天越来越暖和了,岭上坡上的草发育完好的时候,地里的这些野草野菜已经不适合吃了,我们就把这些野草野菜挖回家,喂羊、喂猪、喂兔子,喂鸡鸭鹅。
最能让我们施展手脚的时候,还是夏天。那个时候薅草几乎成了我们的主业了,我们一放学就跑到岭上坡上。夏天的田埂上、堤坝边,长满肥美的青草。狗尾巴草高扬起绿茸茸的草穗,香附草长出了肥厚的叶子,这香附草就跟韭菜一般,牛羊非常喜欢吃的。我们把这些草一层层紧紧装进我们的草筐,草筐几乎超过了身高,一队队背着草筐从田埂上从阡陌小道回家的孩子,成了田野的一道风景。夏天,实在是割草的盛大节日,草割多了,牛羊吃不了的时候,我们就把这一筐筐肥美的鲜草,晾晒于夏天太阳底下,那种晒干的青草,带着太阳的味道,带着土地的味道,特别清香,是重要的冬储的草料,是牛羊冬天的主要食粮。有些长长的草晒干后还可以扎成扫帚,特别柔软,握在手里手感特好,扫地特别干净。
到了秋冬时节,野草变黄了,干枯了,家家户户带着铁制的竹制的筢子,把干枯的野草,搂回家,这干枯的野草又成了烧火做饭的燃料了。
草不是名贵的东西,人们常把最低贱的东西,称之为“草芥”。古来都把家乡的乡亲称之为草民,草在很多时候成了贬义的东西,有个成语叫草菅人命,最卑微的最低贱的东西都与这草有关,古时候穷人家为活命卖儿卖女,就把草插在孩子头上。这草虽然任人践踏任人宰割。这草之于我们,却是恩人一般,我忘不了小时候那些割草的日子。
可是这草依然展示它的美丽。夏天到浚河边跑步,看到河堤之上芳草萋萋,草花高擎着花朵,真的是好美啊。让我感到特别神往的是《红楼梦》的林黛玉的前世是绛珠仙草,那是什么样的草啊,怎么会变成这么美丽的女孩?我实在想象不出这是什么样的草。还有那白娘子几乎要冒着生命危险盗来的灵芝仙草,它靠什么样的魔力拯救了许仙的性命。
草还是很温情很忠诚的伙伴。家乡的风俗,每年的农历十月初一,都要到故去亲人的坟头去填土,传统的说法是给亲人送去冬衣冬被。我们来到父亲坟头,看着父亲的坟头长满浓密的野草,顿时,我落下泪来。只有这野草再陪伴父亲,我们取些新鲜的土连同野草一起,给父亲盖上厚实的“被子”。我感谢野草,是它不离不弃地陪伴着我的父亲,我相信父亲是不孤独的。
这草的生命力真的是特别顽强,无论是山巅还是沟壑,都能看到草的身影。在我们老家,即使在墙头屋角,总能见到草的生长。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白居易笔下的野草,真的是强者的形象啊!它像极了我家乡的乡亲,虽然低贱,虽然卑微,但是从来不错过季节,在每一阵春风吹来的时候,都能展示生命的顽强,都能为大地留下缕缕芬芳。
(写于2018年1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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