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没给父亲铺过床。觉得自己这个女儿不配。
九月十五母亲周年那天,平生第一次,我给父亲铺了床。
那天天气很好,上坟回来,我到父亲的小屋看看。其实那算不上父亲的住处,不过是村子外缘的路边,临着麦地,他自己盖的简易板房罢了,小得放一张床一张桌子,再想转寰放点别的,确是满了。
就这巴掌大的地方,父亲还是想尽办法,硬塞进来几袋子粮食,都是磨好的面,我们谁回去带了,在这路口往车里装着方便。还塞进了一个喷雾器,一股子农药的味道。我说这个东西放这里不行,太毒了。父亲不以为然,他说闻惯了,没觉得有啥,况且他新“开辟”的菜地就在这地边上,用着方便。我疑惑:不是自己吃的菜都不打药吗?父亲说,今年的虫太厉害了!不打,菜全完了!
其实,挨着这个板房的,还有一间小屋,是父亲一砖一瓦垒的。砖瓦是那时买的,窗棂子是以前扒老房子时留下的。父亲动手和泥的时候,我那天正好回去,挽了袖子帮忙,把窗户棂子擦了一遍又一遍。只是顶上的石棉瓦棚那么单薄,怎么禁得起狂风暴雨,酷暑严寒?那天回到城里,晚上躺下,脑海里都是那个小小的屋子,苍老的父亲,久久难以入睡。
这个屋子也还是小,为了节省地方,我们给父亲弄来了上下铺的高低床。下铺睡人,上铺放东西。香烟、饮料、桶面之类,还有装了纸袋子的他的衣服。我觉察父亲是不会到村里面的家去住了。他也许觉得不便,也许为了忘记,总之把日常生活所需都拿了出来,看似要把家安在这野地里了……
每每想到此,我心里疼痛万分!不能散热驱寒的两个小房子,哪里能住人?一个床太窄,伸不开腿儿,翻不了身;一个床太大,东西和它不能兼存。所以父亲总在两个屋子之间转换,没人来的时候,他就睡大床去;有人来玩的时候,他就在小床上凑合,勉强合合眼。
所以我干脆把两个床都铺了,无论父亲睡哪个,都不能太受罪。我先把他床上的东西全部揭掉,露出床板,然后用抹布把床板掸干净,再摊开席子。我说了不要席子,父亲非要我铺上,不然没地方放。我就听话把席子摆好。然后把撤下来的床单被罩,和父亲该换洗的衣服全都装起来,一会拿到下面院里去洗。再从车的后备箱里拿出来我带回来的东西,毛毯啊,棉床单啊,绒床单啊,被罩啊等等,一层层细心的铺,一角角耐心的折,一面面用心的抚平,最后再放上枕头,被子。
父亲总嫌我弄得麻烦,说铺的太多了。我不理,还是铺我的。因为我知道他膝盖不好,不能受凉。这年纪大了,哪儿都不方便,回来一次不给他铺厚实软和了,天气若是突然降温,他自己不想动弹,哪里还有倒腾被褥的力气?不如现在就铺好,以免到时手忙脚乱,况且我又不能时时在他身边。
父亲不管我,去给鸡们喂食去了。那些鸡得了父亲的精心照顾,一个个长得肥嘟嘟的,下蛋也及时。每次我回去,父亲都要我把这些柴鸡蛋带走,我让他留着吃,他就会急急地说:“每天都有啊!”我就只好带点。还有三只大白鹅,一见到父亲就兴奋,嘎嘎嘎的扯着脖子叫唤,大老远就听见,聒噪得要命。父亲年轻时那么讨厌它们的叫声,如今却一脸疼爱,再也不会掂起棍子就向它们砸去,说啥也不舍得了。
终于,两个床都铺好了。我直起腰来,长舒一口气,心里无比舒服。
父亲一个人,在这野地里住着,终是凄凉些。冬天若来了,床铺厚实些暖和些,心头上多少能多点慰藉吧。
我还是要常回来看看他的,给他换洗床单,衣物,还有,他的心情。这样,冬天就好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