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使你“看见”。看一场她的东行。
壹·路
等到脚步再次开始丈量这条已经来来回回无数次小路的时候,梁清已经飞上过傍晚的云端、搭乘过夜行的火车,和清晨四点半的日出不期而遇、和神秘的海风打过照面,见过了许多陌生的面孔、留下了一路东行的足迹了。
她仍旧穿着她离开那天为了旅行轻松而穿着的白绿色大格子衬衣,甚至连里面打底的黑色体恤也没变过,如果不是脸上多了些疲惫,大约她过去五日四夜的种种经历都可被悉数抹去。
可她终究是东行过,至少她自己清楚的知道,因此,不由得脚步都轻快了些。她轻轻地踏在红色的漏水砖上,看着自己脚上这双带着些许尘土的黑色鞋子的脚尖。
“一步,两步,三步。”她在心里默念着。是的,就是这样数着步数,当她在前一天夜晚十一点到达山脚,准备爬到高高山上去的时候,她就是这样一步一步数着爬上去的。
可具体爬了多少步她又是不清楚的,断断续续的爬山之旅后,她唯一还记得的也只是自己在黑夜中行走了四个小时而已。四个小时,这个时间的概念,仿佛将她抬过的脚步、流过的汗水、吹过的冷风以及听到的陌生的对话全部囊括在内,又仿佛吞噬抹灭了这些个东西。
然后,然后就是天亮了。短暂的夜晚因为爬山的缘故被无限拉长,又因为瞬间的天明而戛然而止,梁清清楚的知道,自己东行的最后一程也已临近结尾,东行的大幕正在缓缓拉上。
“日出,我们等日出吗?”同行的伙伴问道。
“不等了吧,看完日出再走可能就得跟着人潮走了,要是慢了,怕是赶不上飞机。”梁清说道。
“再说,我们这一趟旅程已经看过日出了,如果有机会,我们下一次约日落吧,那应该也很美。”梁清接着说道。
“是呀,我们已经看过好多次日出了。那就说定了,下一次我们约日落。”伙伴说道。然后,她们就开始下山了,也大约因为她们早已看过山顶日出的缘故,她们离开的很干脆,甚至都没注意到日出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儿了。
所以当日出的时候,她们也才刚刚坐上下行的缆车,然后,她们就看见了比日出还壮观的景象。
原来,她们昨夜爬了一夜的路那样陡峭,仿佛垂直!而太阳的光辉也在那一刻洒满路的尽头的向阳处。
“那是不是就是我们昨晚经过的南天门?”梁清问道,虽然离她们走过那道门也不过一两小时,可因为天已大亮的缘故,使得黑夜中的种种仿佛有些已经远去的迷离感。
“应该是,那一段路这样看过去仿佛是在一整块竖直的石头上一点一点凿开的,真不敢相信我们是在这样的路上行走。”伙伴感慨的回道。
“是呀,你看现在那条路上零星的人,他们看上去好像是弓着背走路的。路陡啊,真的陡!”梁清看的仔细地说道。
“是呀,陡!但我们爬过来了。”伙伴脸颊闪过一丝骄傲,但因为这对她们来说也算是常有的事儿而很快收敛起了情绪。
但确实,她们好像从来没有以这样的视角,这样的时间看到自己走过的路,这也使她们由衷的佩服起了那些不知名的开山人。
“我们干个杯吧,敬我们,也敬开山人。”伙伴提议道。于是,她们拿出行囊里的水,以阳光普照下的山峰为背景,碰了杯。
时间被冻结在那一刻,东行也渐冻中。
如果说,还能给东行的这一夜留下什么的话,梁清想,是一句话。
“黑暗给人以莫大的勇气,日出又给人以微弱的期望,于是,她们就着黑暗上路,期待那破晓的时刻。”
而这,又像极了她们东行的第一程。
贰·车
她们东行的第一程是从夜晚开始的,她们原本是将爬山之旅放在最前面的,可因为计划的疏漏而不得不改变行程。于是,她们也因此有了个超出计划的开头,但梁清也预计这个计划之外的经历将深深的刻在自己的脑海里。
“这是我见过最旧的火车,凌晨微弱的灯光和深深的夜色也没能把那种因为时间的流逝而自然留下的折旧给糊弄过去,甚至也只是让这一切与现实更加格格不入。
而那些在车站里席地而睡的人则进一步把这种落差拉大,他们仿佛和老旧的火车一样,带着那样强烈的历史感存在着,虽没被时代抛弃,但总有些滞后于时代的陈旧、贫穷以及愚钝。
如果不是走上这一遭,谁会知道大城市的火车站还有这样的光景?
但其实是自己走的太急了。”梁清在屏幕前顿了顿,陷入了思考。
“上一次走夜路,已经是很久很久的事儿了,但仍清楚的记得那时那一颗充满好奇的心,也大胆的想象自己就是个执着剑行天下的侠客,虽然心里也只是梦想着走出那乡嘎哒一次而已。”爷爷听到梁清要走夜路曾有过这样一段回忆。
“然后呢?”梁清追问道。
“然后?当然没有然后,因为早已磨破的鞋底气势高昂地踏了几步后便告罢工。于是,拖着穿底的鞋慢慢的往回走。”爷爷似有些漫不经心的回答道。
“是自己走的太急了,贫穷还不曾走远。恰恰是这绿皮火车的简陋唤起了自己内心深处的记忆,那记忆连着贫穷的根,顺道的连梦想都显得赤贫了。
这样也好,倒使自己更踏实的坐在这椅子上了。”梁清又接着写了两句。然后,调整了一下坐姿,再一次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这一次是彻底的关掉手机屏幕了,她扭过半个头向车窗外望去。
当然,在夜色中行驶的火车是没什么外景可看的,但也正因为如此,她得以享受片刻的寂静。
“你不睡吗?”同行的伙伴看着梁清望着黑黑的车外发呆便问道。
“睡,八个多小时,不睡也受不了啊。”梁清回道。
“就是,我们要养精蓄锐,这样等天亮了到了海边才能玩的开心。”伙伴说道。虽然这硬座只会让她们今晚更加难熬,但好在她们总算是开始她们东行的第一程了。
“嗯嗯,你先睡,我这会儿还不困,困了就睡。”梁清说道。
“好。”
座椅对面的陌生人微微的动了动身体,她们简短的对话也彻底的结束了。
夜更黑更静了。
……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从来没有这么生动在我脑海里过,而我也得以重新恢复那见到黎明时内心的雀跃感。这是我多久没有的感觉了?不得而知。此刻我能说清楚的是,刚刚过去的那五分钟仿佛治愈了我这黑暗的一整晚,发麻的屁股、僵硬的脖子、酸胀的眼睛全都在看到车外土地上劳作的人儿的那一刻被忘记,晃眼的黄里透红的早阳更是加深了那一场景的美感。美,太美了。”
梁清被清晨的阳光晃醒,惊喜的发现天已经大亮,本以为这已经是六七点的光景,难熬的第一程将到达终点,可这一想法在对上屏幕的瞬间悲喜参半,原来才四点三刻不到,自己还将在火车上坐上四个小时。
但好在有了沿途的风景作伴,睡意得以散去,于是,她便一边看,一边记录,也就有了上面的记录,她给这一段记录取名“治愈瞬间”。
因为那一瞬间她将久坐、夜行的疲惫和不适全部抛诸脑后。
“美能治愈疲惫,这东行的绿皮火车,总算没有白坐。”
这是梁清在这车上留下的最后一段文字。
然后,她们便奔赴海边了。
叁·海
看到海的瞬间梁清心头一紧,因为她怎么也看不到海的尽头,作为一个第一次看到海的内陆人,她从没想过自己向往的海边是这样的。她打开车窗,海风一下子就吹过来了,那感觉不难受,但却有些不真实,也让人莫名多了些敬畏感。
“看,那边有好多风筝!”伙伴惊喜道。于是梁清顺着伙伴的指向看过去,暂时把神秘的大海放在了一边。
“好好看!”梁清在看到风筝的瞬间心头一震,而那种震撼感也随着她看的越多而加深,原本在海里游的动物因着人们灵光闪现的缘故,此刻都飞到了半空中,还竞相比谁飞的高,好不热闹!
而这也不过是她们海边之旅的途中而已。等她们终于到了目的地,她们便踏着愉悦的步子飞快向民宿奔去,因为她们早已迫不及待的要卸下行囊,轻装去往海边了。
等她们到了海边以后,她们全然忘记了昨夜坐车的痛苦和今早堵车的烦恼,她们在海滩上赤脚踩着细沙、蹲下扒拉贝壳、张开双臂感受海风的吹拂,沿着海岸线慢走,尽力感受着这东行的第二程。
可这却不是海边留给她们最深刻的记忆。对梁清来说,最深刻的记忆也不是接下来的海上日出,而是看过日出过后离开这个地方以后的事儿。
那是梁清最接近这里的时候。她虽用指尖轻轻触过这里的海水,可那并没有让她觉得自己和这里有多近,直到她和伙伴从起点处搭乘了去往终点的公交车过后,她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自己里这里很近,那感觉仿佛自己真的在这里生活过一样。
“六点过两刻,公交车的第二站上来了二个老人,他们要去那里我不清楚,可听他们的意思大概是要到镇上。
七点整,公交已经停了好几站了,还没有下去的人,但下面一排的座椅已被座的七七八八了。大都是老人,有的是打算去卖菜,有的好像打算去卖菜,而自己也仿佛在感知到这些信息的瞬间变成了一个过着悠闲晚年生活的老年人,内心变得很平和。
七点过两刻,这一站走了好久,窗外的风景很好,不远处就是海,虽然还是看不到尽头,但心安了许多,不再有初见时的些许惧意。金黄色的阳光、蔚蓝色的大海和悠悠然的公交车,这大概会出现在我以后的梦中。
八点整,终于有人下车了,倒不是心赶着他们下,只是人来人往才是生活的常态嘛。当然,也有两个像读高中的学生上车,她们的书包看着不重,于是她们帮本来要后上车的老爷爷拎了感觉很重的口袋。
……
九点整,倒数第二站,又只有我们俩和司机大叔了。”
东行的第二程也在下公交车的片刻告结,梁清心中闪现过片刻的不舍,但她们也深知自己不属于这里,于是她们又上路了。
这一次,她们又将东行到哪里?
是旅途中的黑暗时刻。
肆·房
东行的第三程仿佛人到中年,总得碰上个几件糟心事儿,让人受教领会,以便尽快胜任中心骨的工作。
可这毕竟是旅行不是人生,自然是没有买房的烦恼,可旅行中住房的烦恼却是如影随行的,这不,就有黑心商家想借着节假日提高房价。
“你好,我们可以入住了吗?”梁清虽然从进入这栋大厦开始不好的印象就因为凶悍的门卫、停运检修的电梯和昏暗脏乱的楼梯一点一点累积,但因为已经订好了缘故,还是想着就此住下,便在到了楼层以后问起了门口小桌旁的男人。
那男人懒散的坐在桌子旁,腰间背着一个松拉拉的挎包,手里的手机还放着吵闹的视频。当然,如果不是这声音,梁清她们从黑暗的楼梯口出来后说不定还会朝另一面走去,毕竟,这一面也只是比楼梯亮一点而已。
“你们是在网上订的?”那男人把手机放在小桌子上问道。
“嗯。”她们一起回答道,并将订单展示给了那男人。
“你们定的这个房型这会儿还没有空出来,我们这边有另外一种房间你们看看要不要住?”那男人也没仔细看,便接着说道。
“为啥还没空出来?这都下午两点过了,你们这上面写的两点过后就可以入住了呀?”梁清问道。
“哎,都是睡的些农民工,他们不出来我们也没办法。”那男的说道。
“还有,你们定的这个房型是没有独卫的。”那男人接着说道。
“没有吗?我们定的是独立卫浴的呀。”因为是在伙伴那边定的,所以她回道。
“没有,走嘛,我带你们看有独立卫浴的房间。”那男的说这就在前面带起了路,梁清心想跟着他去看一下,伙伴还继续在看定的房间到底有没有独立卫浴。
“看嘛,这个才是有独立卫浴。”那男的说道。
“怎么样?要不要换房间嘛?”他接着说道。
“这个是单床房啊,换房间价钱一样吗?”伙伴看到确实不是独立卫浴便问道。当然了,因为惯性思维的缘故,她们怎么着也不会想到自己定的好几百的房间竟然不是独立卫浴。
“肯定不一样,这个房间要加120块钱。”那男的说道。
“可我们定的是双床房,这个是单床房啊?为什么还要加钱?”伙伴接着问道。
“那我们就住我们定的这个房型。”梁清和伙伴互换一个眼神后说道。
“现在你们定的这个还没有空出来的嘛,里面住的农民工。”那男的说道。
“那合着老板你的意思是我们就入住不了?”梁清问道。
“你们要是换房型就可以住。”那男的说道。
“我们不换,我们退了行吧?”梁清说道。
“可以啊。”男人爽快的回道,并很快拿过伙伴手里的手机帮忙进行了退定操作。
“哪,本来你们这会儿退是要扣手续费的,我这边帮你们申请的全额退。”那男人说道。
“可是这个本来就是你们的问题,我们本来也没打算退。”梁清说道,她隐约能给感受到她们被坑了。
那男人明显比刚见时热情了许多。可她们来不及细想这整个事情的经过,确认了退款成功以后,她们快速的离开了大楼。
而等梁清她们终于走出了这让她们不舒服的大楼以后,她们又在手机上看起了房间。
而至此,她们大概确定了自己被坑的事实。
因为再次点开订房页面订房时,页面上她们刚刚退掉的房型价格已经涨了两倍。
而她们也在不多时后得知,除了节假日,这个城市明天还有一场马拉松,人流达到了顶峰。
最后,她们花了更高的价钱住了一个平时大概50一晚的单间。旅行的心情进入了最低潮。
“尖商”早已变成了“奸商”,这点小事倒也不值一提了。事后,梁清想的,不过是教训的保存。
可如果不是重头回看这件事,梁清也不会发现疑点重重。
那男人一直在强调她们定的房间里住的是农民工,其实她们本来没有多想的,可他的表情和语气仿佛是在提醒她们农民工有多不好,于是她们最终被他影响,做了个失误的判断。
可梁清也发现,自己在这件事上也并非完全没有错处,因为找导航定位不到酒店的缘故,于是去网络上搜索名字,地址虽搜索到了,可铺天盖地的负面评价也出来了,于是,她们那时就已经在心中已经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所以当那男人想要让她们加钱换房入住的时候她们彻底的坐实了他们酒店黑心的罪名。
可不管如何,教训是有了的,这也使她们的东行更加“充实”。
有无相生,福祸相倚,古人的智慧,也在这件事上也越发突出。
东行还在继续,且随它去罢。
尾声
于是,就真的随它去了,后来她们还去过好几个地方,有过人在旅途的惬意,也不时遇到些小不如意,可这一切也都在她们下山的途中慢慢画上句号。
等到她们匆忙的赶到机场时,时间还早,可因为整夜的爬山奔走,她们也不打算再继续东行,于是她们任由剩下的旅行时光流逝,将匆匆的东行结束在空客325飞越省界线的那一刻。
然后和伙伴告别。
至于东行的意义,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门口,梁清抬头看了看天空,然后抬起脚步向楼梯深处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