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恰好是正午过后的第四个钟头,小镇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也开始变得热闹起来了,妇女和老人们陆陆续续的从清爽的空调房里走了出来,前往唯一的市集购买晚饭的食材。
时不时就会有一缕凉爽的微风从北方北海道那个方向吹来,对于松岛惠子来说风带来的好像不止身体上的凉意,似乎心也变得有些荒凉。
松岛惠子和很多日本妇女一样,婚后便成为了一名家庭主妇,负责家里的一切事物,当然每日除了清洁和烹饪之外也没有什么大事了,唯一可能与别人不同的就是三十岁的惠子还迟迟没有当上妈妈。可能是没有生育的缘故,惠子的皮肤依旧很好,人生的也娟秀,漂亮是镇上出了名的。
惠子像往常一样,手提一个不大也不小的购物袋步履急促地向家的方向走去,购物袋里面无一例外肯定是今晚的晚饭食材。只是略微让人感到怪异的是明明正值盛夏,气候也正是一年中最为酷热的时候,惠子却穿着一件黑色长袖上衣以及一条水洗牛仔裤,除了脸庞那白皙的肌肤之外,外人休想在窥伺半分,似乎是有意的,又好像是怕自己的白皙被这蛮狠的太阳夺去。
周围的那些男人们也经常会略带不敬地考量着松岛,有些甚至嘴里碎碎地念道“这胸和大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给我们瞧瞧,三十岁了还藏的了几个年头。”男人的女人们更是会恶毒的交谈“这松岛啊三十岁了不生育不就是想着用身子和脸蛋成天勾着这些不上道的男人们,也不知道他家那位英俊的怎会娶了她。”这话说的好像自己脸上的黄斑和皱纹以及身材的臃肿全是母爱的体现,和往日里的胡吃海喝没有半毛钱关系似得,又好像当年自己本该充当惠子的角色一样。
松岛惠子自然不会知道每日对她微笑点头的亲邻们此时居然会是这样的内心活动。她准点到家做好一桌子晚餐静静地等待每日都会准时回家的丈夫。今日的晚餐特地多了两样丈夫往日里爱吃的菜,像是为了刻意的讨好丈夫。此时惠子安静的坐在面对们的椅子上,双腿并拢,眼神也说不出的专注,嘴唇微微地抿了起来,那样子像极了等待检验考试成绩的学生,紧张又担忧。
傍晚六点半,丈夫准时回来了,丈夫名叫藤井夫,在一家外企就职,职务不低收入自然也非常可观,最重要的还是藤井夫从小便是镇上有名的人物,成绩优异,长的十分英俊,可以说那时候每家每户都希望把自己的女儿和藤井凑成一对,只是后来藤井出国求学了几年,回来的时候更是带着同样优秀的惠子,随后不久便宣布了喜讯,这在当年,也算是镇上人们往日无趣生活里比较轰动的一件事情了。
“辛苦了夫!”惠子率先开了口,并自然地从藤井手中拿过公文包。
藤井没有说话,看了看惠子下意识地将手中的公文包递给惠子后便自顾自地换起鞋来。
换好鞋后,藤井走入餐厅,看见一桌温度刚好的晚餐其中刚好有最近想吃的菜,再抬头看着从厨房里拿着碗筷走出来的妻子,藤井内心微微一暖,对着惠子说道:“你也辛苦了,松岛。”在外人看来这样称呼妻子会不会有些生硬,但是惠子的脸在听到这句话后却如释重负般松了开来,那紧绷的嘴角也有了细小的弧度,眼睛更是感激的看着丈夫藤井。
两人正对着开始就餐,餐桌上没有一句交流,藤井不停的动作让惠子知道对于这顿晚餐自己的丈夫是满意的,自己心里也好像多了一股暖流,紧张担忧的情绪也暗暗的减了几分。
只是惠子却吃的不多,抬手吃饭的动作都略微有些缓慢,像是有些阻碍似得,又可能是一桌子都是丈夫爱吃的菜而已。整个吃饭的过程里藤井都没有看过惠子一眼,惠子也好似有心事般心不在焉。两人的状态和一桌的美味对比起来,很难不让人觉得家庭少了些温暖,这或许也和两人久久没有小孩有关。
晚饭将要结束的时候,门外传来了敲门声,藤井没有理会已经站起身来想要去开门的惠子,自己放下筷子,起身朝门口走去,惠子见藤井去后便站在了原地,眼神直直的看着门的方向,说不出的不安。
门开后,是对面绘里婆婆的外孙,手里拿着一封信件,仰着小小的脑袋怯弱弱地看着藤井,并开口道“藤井叔叔,这是您家的信件,婆婆本让我下午出来玩时送来,只是我忘了,这才记起便现在送过来了。”说完还有些抱歉的向藤井鞠了个躬。藤井一手接过信件,一手抚摸着他的后脑勺,满脸微笑的说着“玩耍才是你此时最大的要紧事,我又怎会怪你,下次等叔叔休息的时候,带你去市里游乐园玩,好不好。”
随后回过头拉起了玄关上的木门,俯下身子和小孩低声的说了些什么,后面的话惠子是听不到了,她也无心去听,此时的她整个人都瘫坐在地板上,蜷缩的靠着墙角,狂风骤雨要来了,她的天已经昏暗。
没过多久藤井夫便开门走了进来,看见此时的惠子,他面无表情,很熟练的从口袋里拿出一支香烟点了起来,他从不抽烟,最近身上却总是装着一盒万宝路牌香烟,外人不解,松岛却清楚的很。
不久后从藤井家中传来了优雅的音乐声,不时会伴有一些轻微的撞击声,外孙抬头望着绘里婆婆说道“绘里婆婆,你为什么下午的时候不让我把信件直接交给惠子阿姨呢?还有你听藤井叔叔和惠子阿姨又开始练习舞蹈了。”
绘里没有回答只是望着门的方向,轻声地道了一句,“女人啊总得知道自己的使命和责任,免得走了歪路还拖累了自己的先生。遭受些苦难吧,这都是你自己要走的路。”
第二章
“知道了主编,这期的周刊和月刊我会尽快写好寄给您的。”说完高桥优里挂断了电话,继续一个人坐在小樽的街头。此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街道上除了闲散的还有几对小情侣在贪恋夜色的美好和彼此的味道之外,几乎再也看不到一个人影,就连路旁的灯也休息了一半。
高桥缓慢的扭动一下身子,右手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拿出香烟和火机,左手也自然地向上撩了撩自己在夜风中被吹乱的头发,随后点起一支香烟,挂在嘴边也不去吸它只是幽幽的看着南边。
夜色和路灯的昏黄灯光将高桥那本就漂亮的侧脸映衬的格外精致,高桥在小樽的生活一直如此,经常会夜里一个人坐在街边,认识她的人已经习惯了不为她的安全和精神担忧,她正如她的短歌一般,让人捉摸不透。
此身负业果,所欲求不得;四顾环幽暗,孤掌复开合;
但问情何起,欲说暮已昏;自与卿相识,何曾属她人;
且探且独行,此身为爱生;仰头见蔽日,侧耳听暗瞑;
造化弄世人,人世足别离;冬日寒蝉声,至今不相逢;
北海小樽处,凛凛立淡天;身似玻璃透,簌簌流沙涓;
1982年的小樽冬天冷的出奇,以至于快要圣诞了,小樽夜晚的街道上都找不到几分热闹的情绪,冷冷清清的道路两旁除了风俗店的半老徐娘们就只有那些自认为混迹黑道而不可一世的日本青年了。
十二岁的高桥优里忧心忡忡的往家的方向走去,今天的同学聚会居然让她忘记了归家的时间,以至于早就过了和母亲约定的回家时间。刚刚步入国中的她一个人走在小樽的街道上,为了早一点到家忽略了妈妈往日里一再地叮嘱,不能走其中一条充满红黄灯火的街道回家。至今她都还记得,那条路是她噩梦的开始。
高桥那时候对于红灯区和风俗店是完全没有任何概念的,只知道很小的时候爸爸就过世了,从那以后母亲便一再叮嘱她这条路无论如何自己都是不可以经过的,不论白天或是夜晚,特别是夜里连附近的两条街道都要求她不能靠近。
高桥一路略带小跑的穿梭在街区的人流里,她有点疑惑地思考着,为何其他地方都见不到大人们的影子,这么晚了这里却格外的热闹。不一会儿便就穿过了整条街,没有一个人向她打招呼,也没有像母亲口中描述的那么可怕,心里暗想着这样又节约很多时间,等会也许会被母亲责骂的少一些。
就在这条路通向家方向的那个拐角处,高桥突然发现在一片昏暗的垃圾堆放处,外出寻找自己的母亲正在被三个头发有些凌乱的中年男人按在地上欺凌,她胆怯的只是微微地探出一个脑袋去看,小手狠狠地扣住墙角的砖,隐约听见母亲的求饶声和抽泣声,以及中年男人们互相交谈的芜秽词语。
后来胆怯的高桥逃跑了,她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情,没有上前帮助妈妈也没有报警,那时候的她不断的安慰自己“妈妈是大人,妈妈没事的,我乖乖在家里等妈妈回家”。
再后来她的母亲在圣诞夜自杀了,把她一个人留给了外婆,街坊邻居们对她格外的同情,认为她是被世界、被亲人抛弃了的,只有日渐长大的高桥优里心里知道,那一晚是她抛弃了她的母亲,是她逼死了她的妈妈,从此她厌恶和所有男性发生关系,厌恶自己丑恶又胆怯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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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桥优里和惠子是在心里咨询中心认识的,那年高桥25岁,从高中毕业开始就一直是独立撰稿人,混迹了多年后已经在北海道有了一些名气,日子也算过得不错。而惠子那时候还在京都念大学,只是偶然的机会利用假期来到小樽的一家心里诊所工作学习。
两人在当时都算是生的娟秀的那一类,只是高桥会更冷一些,惠子则是标标准准的女大学生。高桥比惠子大两岁,她每月都会到心理中心去做定期治疗,治疗的项目主要是失眠,她总是告诉她的主治医生她由于工作需要大量的灵感而导致自己长期睡眠质量不好,多数时候都无法入眠。没有人真正知道,她睡不好的原因,以及她从未和男人上过床的原因。
那个假期高桥优里和松岛惠子正式的相识了,惠子是高桥主治医生的助理,因为高桥是定期的患者所以基本上的治疗内容都没有太多不同,这也就使得医生把几乎所有关于高桥优里的治疗工作都交给了惠子来处理。当然高桥本身也只是走程序的需要拿到一些安眠药物而已,所以惠子的工作做的很让高桥满意,不过更多的其实是惠子生的模样很让高桥满意。
高桥和惠子前前后后大概相处了有半年的时间,其中包括在小樽的两个月以及在京都的四个月。对于此高桥优里已经不想过多的去回忆了,她只记得松岛惠子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可以让她完全吐露出心底那片阴霾的人,也是她唯一爱过的人。
对于高桥优里,23岁的惠子是无法适从的,在日本社会对她塑造的认知观念里她无法接受来自高桥的爱意,只是最初和高桥相处的日子让她感觉到别样的舒适,优里常写的短歌和诗句里的文字更是让她痴迷沉醉。所以以至于后来在京都听了优里讲的故事,看见了真正赤裸裸的高桥之后,惠子的心也仿佛被融化了,她们相拥一夜,泪打湿了彼此的脊背。
后来的日子里,她们好似挚友,手挽手的闲游,这种日子一直持续到有一天高桥直面的向惠子袒露了心扉。松岛惠子的心是传统的,只是她的爱已经随着高桥优里变得不再一样了,她自己知道,但她没有做到。在高桥向她表露出想要移民去国外过真正生活的时候,她选择了放弃,然后逃避。虽然她不承认,但是她和高桥都清楚,那空谷里早有了幽兰的清香,你目光所致满眼尽是花的海洋,春去秋来,百合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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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32岁的高桥优里从街边慢慢站起身来,三个月前她开始向居住在伊根町的松岛惠子写信,只是地址却并未准确的寄到藤井家而是寄给了旁边的邻居绘里,并且在去信之前还特地拜访过那和蔼慈祥的绘里婆婆。
“那肮脏的交胬,是我最为痛恨的方式。在这种生活里,我又如何甘愿让你过得舒适,亲爱的松岛惠子,此时的你不知道会不会因为北海道送去的风而感到荒凉呢。”
高桥优里把嘴里的香烟扔在地上,用脚从上面踩了过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烟头的火还未完全的熄灭,星星点点倔强的燃着。
第三章
毛利凉介从小便深受柯南道尔的经典小说《福尔摩斯》的影响,励志要成为一名优秀的名侦探。而今年32岁的他恰好已经在侦探界摸爬滚打了整整十年,不过在京都府却仍然只是一个毫无半点名气的普通侦探而已。
他本人从不这样认为,几乎每星期的周末聚会上,半醉半醒的他都会向新朋友们吹嘘自己有一单追了十年的委托,他这十年光靠这一单委托就可以把自己养的风光体面。朋友们并未信过,第一凉介在他们眼里从不风光,第二凉介这个水平的侦探哪里可能有持续十年的委托案件。
“这三包文件请您分别帮我寄往东京和田人民报石川主编处、京都府伊根町镇邮花街3号藤井家松岛惠子处(特别注明下午四点前送达)、以及京都府通用汽车京都事物社社长森田先生处。”交代完后,戴着深灰色墨镜的毛利凉介便提起手中的公文包,出门招了辆计程车往京都府新干线的方向离去了。
文件里的内容正是毛利凉介经常和友人们吹嘘的自己那长达十年的委托事件,照片、报刊、信件、病例证明、车票、以及行事记录一应俱全,而这个事件的委托人正是藤井夫。
藤井认识凉介的时候凉介才刚刚开始自己的侦探事业,那时候他只是一个毫无任何经验,熟读柯南道尔小说的热血青年,不过藤井却也比他大不了几岁。
藤井找上凉介,也许是看中他是个新人,不会对自己的事情有过多的揣测和深究,并且自己可以长期和毛利凉介建立起委托关系,对于佣金家境比较富裕的藤井并不在乎。
而毛利则是热血冲头的开始了自己的第一份委托工作,他本以为面前那位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英俊青年并不可能有多么复杂困难的事件交给他来处理,但谁知道这份委托他一干便是十年,随着逐步的深入以及年岁的增长,他开始瞒着藤井暗自调查起来,直到他三十二岁这年,他似乎再也无法忍受了。
毛利凉介清晰的记得,整个故事的开始是他和藤井关系日渐稳定之后,藤井交给他一份特殊的委托,这份委托是一份寻人委托,但是这个人没有具体的姓名住址,只有几个简单和一个怪异的要求,面貌较好,女性,单身,喜欢女性。凉介接受的时候心中自然免不了震惊和好奇,但是作为侦探他深知自己需要拥有怎样的素养,再加上偶像福尔摩斯可是一位整日与尸体,凶杀相伴都仍然可以冷静思考的伟大侦探,所以对此他最初也并未多想。
凉介开始了在京都范围内的搜索,陆陆续续也有一些符合要求的女性但都被藤井拒绝了,直到一年后的小樽,凉介注意到了高桥优里,那年优里二十四岁。
后来高桥优里和松岛惠子的整个故事全部都发生在毛利凉介的监视下,她们如何认识,如何开始来往,甚至她们逛街买了几件衣服,吃了些什么东西都会出现在凉介交给藤井的委托报告上,所有关于高桥和惠子的事情,藤井夫也无比的清楚。
在惠子和优里相处的最后一个月里,藤井开始慢慢的出现在了惠子的视野里,他通过凉介对惠子这一年的详细调查很快便和惠子认识,并且取得了惠子的信任成为了惠子为数不多朋友中的一个。
惠子整个人当时都是处于矛盾中的,她不敢面对自己和优里日益清晰的关系状态,又没有办法真正的伤害到高桥优里,甚至其实她的内心都隐约清楚,自己对于优里的爱同样也不那样单纯了。
只是那时候的日本,那时候的社会,惠子没有办法去面对暴风骤雨,最终她也成为了优里内心世界里最为痛恨最为厌恶的那一类胆怯,懦弱,只会逃避的人。
对于惠子的离开,藤井夫的参与尤为关键。藤井当时和惠子表了白,称自己已经无法自拔的爱上了惠子本人,他爱惠子的外表,爱惠子的性格,爱惠子身上所有的一切,他毫不避讳的告诉惠子,他本人是狂热的基督教信徒,没办法和惠子发生性行为,他还想带惠子远离京都,去到他的故乡伊根町生活,说那里会远离一切烦恼,他们会过得美好。
惠子听了藤井的话后,犹豫了很久,最终选择了和优里不辞而别,藤井夫不仅人生的英俊,家境也很优越,最让她感到就好像上天安排一样的是藤井居然是个基督信徒。
她再也不会担心自己的那犹如百合花的心灵被外物所侵蚀。她再也不用担心自己会做那件让优里堕入深渊,痛苦难堪的芜秽事情了。
这样的惠子也总是可以安慰自己,她只是没法面对优里而并未对不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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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井夫和毛利凉介的委托关系并未因为和惠子结婚的关系便终止了,他仍然和凉介保持着委托关系,并一度让凉介想尽方法使高桥优里在京都府生活不下去,让高桥优里一辈子都休想找到松岛惠子的踪迹。
惠子不辞而别的第三年,高桥优里也终于有些灰暗的离开了京都府,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小樽。开始在小樽继续自己的撰稿生活,不时会有短歌和诗通过凉介传到藤井的办公室里,藤井夫每次都面无表情的让秘书将这些垃圾处理掉,并会略带责怪的自言自语道:“每次都是这些垃圾文字,凉介这两年也真够偷懒。”
回忆起这些故事的毛利凉介此时已经坐上了京都府开往北海道的列车,他远远的望了望小樽的方向,低着头面带微笑地睡了过去。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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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根町的朝阳五点过一刻准时的从山里冒出了头,瘫坐在墙角的松岛惠子狼狈不堪,头发散乱的盖过了额头垂在眼前,她微微的睁了睁眼,看了看自己手臂上前几日刚被丈夫用烟头刻下的印记旁昨晚又增了些邻居,然后回过头闭上眼睛,没有一丝表情。
清晨六点,藤井还如往常一样,穿戴整齐的提着公文包准时的出了门,驱车前往远在京都的通用汽车京都办事社上班。
惠子是看着自己丈夫出的门,而自己的丈夫却一眼都没看过她这里,惠子痛苦并且绝望,这样的噩梦开始于两个多月前自己突然收到远在小樽的,一直在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个高桥优里的一封信。
信中只有一首短歌:
说是悲哀也可以说吧,
事物的味道,
我尝得太早了。
关于这两个月的遭遇惠子是决计不愿意去回忆的,但是自己这满身的伤痕却无时无刻的重复着昨夜的悲惨经历。惠子很艰难的站起身来,她想要起身将自己湿漉漉的裤子换掉,下体传来的剧烈疼痛却让她不堪忍受又重新跌坐了回去。眼泪不自觉的从惠子眼里涌出,看着不远处散落的水壶,想起昨夜被滚烫的开水一点一点侵蚀的下体,惠子不寒而栗,整个身体都开始抖动起来。
直至晌午,惠子才算是将自己重新塑造成了外人眼中家庭主妇的模样,她同样还是穿着一件干净的长袖,将自己的双臂遮蔽的严严实实,她想她永远不会让别人知道她所经历了些什么。
“叮咚。”...
“请问松岛女士在家么?”伴随着门铃声响,门口传来了一位陌生男子的声音。
惠子缓慢的挪动身体走到门口,左手扭动把手打开了房门,走了出去。
“您好,我就是松岛惠子,请问有什么事情么?”
“这里有一包您的信件,请您签收一下。”
“好的,感谢您。”
“不客气,祝您顺利”
惠子接过信件走回家中,她很疑惑也很不安的打开了信件。
信件里面有着这些年藤井夫与毛利凉介往来的信件副本,还有无数张关于自己、高桥优里的照片,自己的身份信息,高桥优里的身份信息,以及这些年她们两人的行踪记录,最后有一份最为瞩目,像是被人刻意装饰过一般,为了彰显它的重要性。
它是一份简单的病例报告,检查人是藤井夫,年龄19岁,病症被查实为先天性性功能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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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道小樽,在高桥家里一对男女正传出欢愉的声音,只见此时的高桥优里居然整个身子骑在毛利凉介的身上,眼睛紧闭着,嘴巴微微张开,低沉的喘息声和间断的呻吟声不断的传入凉介的耳朵里,刺激着毛利迅速地结束了这场云雨。
“优里,算着日子这两天那封信应该就到那几个人手里了吧。”躺在床上的凉介光着身子望着天花板说道。
高桥优里只是表情微微一怔,没有理会凉介。
凉介并不在意,继续说着:“我为藤井调查了十年,我很纳闷当年他费尽千辛万苦找到你和惠子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最开始我以为他只是一个对性有别样追求的变态,现在肯定是错了,那你说他最近那般禽兽的对待惠子又是为何。”
“总之,我是想不明白,也不愿意想明白了,那个废物当初那般伤害于你,真是活该他一辈子都享受不到天堂般滋味的欢愉。”说着,凉介又将手不自觉的往优里的身上摸去。
傍晚,藤井依旧如常的回到家中,惠子也像往常一样做好一桌子丰盛的晚餐等待丈夫的归来,二人看起来丝毫没有被昨夜所发生的事情影响,甚至就好像那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吃过晚饭,今夜藤井家没有进行“舞蹈学习”,惠子安静的躺在藤井夫的身旁,听着身旁丈夫规律并且细微的呼吸声久久无法入眠。
在惠子的身体下面压着一把今天去市集买菜时候特别挑选的崭新刀具,被她紧紧的压着,和她身体紧密的接触,这刀似乎隔着惠子白皙的肌肤都能感受到她的心跳,随着心跳声一起颤动。
心跳的越来越快,刀也动的越来越剧烈,突然刀离开了床单,只留下浅浅一个刀形状的凹陷,后来这个凹陷被血红色的液体填满,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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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的京都日报刊登出了发生在伊根町的一起凶杀事件,据悉受害人名叫藤井夫是通用集团在京都办事社副社长,而犯罪嫌疑人正是他结婚六年的妻子松岛惠子。
而东京的和田日报则同时刊登出了一刊关于通用汽车驻京都办事社副社长藤井夫早年雇佣私人侦探调查欺骗妻子松岛惠子的丑闻,其中提到了松岛惠子是一名同性恋,而藤井夫则患有先天性功能障碍,世人唏嘘不已。
吃过早饭的高桥优里安静的看完了这两篇报道,将手边的咖啡端起来喝了一口,又放了回去。突然,她竟然不自觉的笑出了声来,笑声越来越大,从眼角流落的泪珠也越来越大。
只是身旁床榻上的凉介却像似听不见般,对此没有做出半点反应,和前几日的热情洋溢比较起来,简直像是换了个人。
优里渐渐的停止了笑容,回过头站起身向凉介慢慢的走了过去,俯下身子坐在凉介身边,用手轻轻的抚摸凉介已经变得冰凉的侧脸。
“往日里你是那般热情的肮脏,丑陋可怜的男人啊,有没有听够那些让你变的毫无智商的欢愉声呢。”
说完,优里又自顾自的在那里呻吟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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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田女子监狱,惠子如往常一般外出劳作改造,像是为了报答国家对她做出了极大的宽恕和谅解。两年前,她以极其残忍的手段杀害了自己的丈夫,据当时的法医回忆,藤井夫本人身上只有两个地方没有刀伤,一是心脏,二是生殖器。惠子认为这个男人这两个地方原本都已经是破烂不堪,没有必要浪费力气再去摧毁了。
突然冬日的天空没有飘雪反而下起了雨,这在日本的冬天是不常见的,雨越下越大,所有的劳作人员都急忙赶回了牢房,而只有松岛惠子依旧留在原地,任由检察员的呵斥,任由雨水的洗礼。在她对面的铁栅栏外,有一批从其他地方新调来的犯人,同样都是些重刑犯。在其中,她看到了高桥优里,而高桥也看见了她,这是她们十年来的第一次相遇。
冬雨浸湿了她们的身体,可她们都不感觉寒冷,只要勇敢的去面对了,即便是落在这冬日里的,这雨依旧是暖雨,暖了那颗胆怯,懦弱的心。
后记
暖雨系列的短篇我是一定要写后记的,这是开篇的时候我就想好了的,正如伟大的古人在自己的诗句下面都会留有注释,我虽远不如那些文人们优秀出色,但是我确实也希望看过的人们也能理解我写这篇短篇的初衷。
首先主旨我想写的就是懦弱。
优里是懦弱的,小时候的那件事情更是成为了她一生的炼狱,她无法走出,也痛恨胆怯,懦弱的性格与灵魂。但是对于惠子她又同样是投入了全部的爱,她爱惠子但也痛恨她的懦弱与逃避,所以在通过凉介知道全部真相之后,她选择通过藤井家的邻居绘里婆婆去摧残惠子,最后再让惠子也知道事情的真相,从而使惠子终于敢于反抗,敢于面对自己的情感,最后两人在冬雨里的相遇就是想说明二人都解放了自己的心。
惠子同样是懦弱的,她对于优里,最初是不敢面对日本社会的传统,不敢去面对他人的眼光。后来遭受家暴,仍然不愿将此公布于世,总认为是自己的原因才使得丈夫的脾气变得如此,我一直在说她是典型的日本妇女便是如此。也正是如此,惠子是最悲哀的,她的一切一切都好似被人超控一般,她的爱情是优里带着她进入的,是优里让她爱上女人的。她的婚姻是藤井带她进入的。甚至与最后她在家暴的悲惨经历下知道事情真相后的愤然反抗都是高桥优里一步一步为她设计好的,所以她的确是悲哀的。但是松岛惠子不正是我们大多数人的生活状态么,所以我们都是悲哀的。
藤井也是,他从小便是外人们眼中最为优秀的男士,成绩,外貌,家境无一不是最好,可是他却无法面对自己是一个先天性性无能的现实,日本社会男人永远是第一位的,男人要挣钱,男人要有社交,男人要风光无限,所以藤井想尽一切办法去隐瞒自己是性无能,他刻意去找女同,再说自己是基督信徒从而可以堂而皇之的避过性行为。而后来为何心态失衡,刻画的很浅,是因为邻居绘里家居然知道了他妻子的事情让他的面子无法搁置,他不能接受镇上的人知道他的事情,他愤怒也恐惧,家暴只是他懦弱不敢面对的体现罢了。
至于凉介,只是突发奇想的一个人物。有一点想和大家分享一下,文中有个地方对于他喜欢上优里是有暗示的。不难看出,后几年他给藤井的报告书里很多优里的短歌,这便是梗啦。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内心的懦弱点,我们因为种种的原因而错过了太多太多,还请勇敢!这便是暖雨系列想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