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主编,这期的周刊和月刊我会尽快写好寄给您的。”说完高桥优里挂断了电话,继续一个人坐在小樽的街头。此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街道上除了闲散的还有几对小情侣在贪恋夜色的美好和彼此的味道之外,几乎再也看不到一个人影,就连路旁的灯也休息了一半。
高桥缓慢的扭动一下身子,右手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拿出香烟和火机,左手也自然地向上撩了撩自己在夜风中被吹乱的头发,随后点起一支香烟,挂在嘴边也不去吸它只是幽幽的看着南边。
夜色和路灯的昏黄灯光将高桥那本就漂亮的侧脸映衬的格外精致,高桥在小樽的生活一直如此,经常会夜里一个人坐在街边,认识她的人已经习惯了不为她的安全和精神担忧,她正如她的短歌一般,让人捉摸不透。
此身负业果,所欲求不得;四顾环幽暗,孤掌复开合;
但问情何起,欲说暮已昏;自与卿相识,何曾属她人;
且探且独行,此身为爱生;仰头见蔽日,侧耳听暗瞑;
造化弄世人,人世足别离;冬日寒蝉声,至今不相逢;
北海小樽处,凛凛立淡天;身似玻璃透,簌簌流沙涓;
1982年的小樽冬天冷的出奇,以至于快要圣诞了,小樽夜晚的街道上都找不到几分热闹的情绪,冷冷清清的道路两旁除了风俗店的半老徐娘们就只有那些自认为混迹黑道而不可一世的日本青年了。
十二岁的高桥优里忧心忡忡的往家的方向走去,今天的同学聚会居然让她忘记了归家的时间,以至于早就过了和母亲约定的回家时间。刚刚步入国中的她一个人走在小樽的街道上,为了早一点到家忽略了妈妈往日里一再地叮嘱,不能走其中一条充满红黄灯火的街道回家。至今她都还记得,那条路是她噩梦的开始。
高桥那时候对于红灯区和风俗店是完全没有任何概念的,只知道很小的时候爸爸就过世了,从那以后母亲便一再叮嘱她这条路无论如何自己都是不可以经过的,不论白天或是夜晚,特别是夜里连附近的两条街道都要求她不能靠近。
高桥一路略带小跑的穿梭在街区的人流里,她有点疑惑地思考着,为何其他地方都见不到大人们的影子,这么晚了这里却格外的热闹。不一会儿便就穿过了整条街,没有一个人向她打招呼,也没有像母亲口中描述的那么可怕,心里暗想着这样又节约很多时间,等会也许会被母亲责骂的少一些。
就在这条路通向家方向的那个拐角处,高桥突然发现在一片昏暗的垃圾堆放处,外出寻找自己的母亲正在被三个头发有些凌乱的中年男人按在地上欺凌,她胆怯的只是微微地探出一个脑袋去看,小手狠狠地扣住墙角的砖,隐约听见母亲的求饶声和抽泣声,以及中年男人们互相交谈的芜秽词语。
后来胆怯的高桥逃跑了,她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情,没有上前帮助妈妈也没有报警,那时候的她不断的安慰自己“妈妈是大人,妈妈没事的,我乖乖在家里等妈妈回家”。
再后来她的母亲在圣诞夜自杀了,把她一个人留给了外婆,街坊邻居们对她格外的同情,认为她是被世界、被亲人抛弃了的,只有日渐长大的高桥优里心里知道,那一晚是她抛弃了她的母亲,是她逼死了她的妈妈,从此她厌恶和所有男性发生关系,厌恶自己丑恶又胆怯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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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桥优里和惠子是在心里咨询中心认识的,那年高桥25岁,从高中毕业开始就一直是独立撰稿人,混迹了多年后已经在北海道有了一些名气,日子也算过得不错。而惠子那时候还在京都念大学,只是偶然的机会利用假期来到小樽的一家心里诊所工作学习。
两人在当时都算是生的娟秀的那一类,只是高桥会更冷一些,惠子则是标标准准的女大学生。高桥比惠子大两岁,她每月都会到心理中心去做定期治疗,治疗的项目主要是失眠,她总是告诉她的主治医生她由于工作需要大量的灵感而导致自己长期睡眠质量不好,多数时候都无法入眠。没有人真正知道,她睡不好的原因,以及她从未和男人上过床的原因。
那个假期高桥优里和松岛惠子正式的相识了,惠子是高桥主治医生的助理,因为高桥是定期的患者所以基本上的治疗内容都没有太多不同,这也就使得医生把几乎所有关于高桥优里的治疗工作都交给了惠子来处理。当然高桥本身也只是走程序的需要拿到一些安眠药物而已,所以惠子的工作做的很让高桥满意,不过更多的其实是惠子生的模样很让高桥满意。
高桥和惠子前前后后大概相处了有半年的时间,其中包括在小樽的两个月以及在京都的四个月。对于此高桥优里已经不想过多的去回忆了,她只记得松岛惠子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可以让她完全吐露出心底那片阴霾的人,也是她唯一爱过的人。
对于高桥优里,23岁的惠子是无法适从的,在日本社会对她塑造的认知观念里她无法接受来自高桥的爱意,只是最初和高桥相处的日子让她感觉到别样的舒适,优里常写的短歌和诗句里的文字更是让她痴迷沉醉。所以以至于后来在京都听了优里讲的故事,看见了真正赤裸裸的高桥之后,惠子的心也仿佛被融化了,她们相拥一夜,泪打湿了彼此的脊背。
后来的日子里,她们好似挚友,手挽手的闲游,这种日子一直持续到有一天高桥直面的向惠子袒露了心扉。松岛惠子的心是传统的,只是她的爱已经随着高桥优里变得不再一样了,她自己知道,但她没有做到。在高桥向她表露出想要移民去国外过真正生活的时候,她选择了放弃,然后逃避。虽然她不承认,但是她和高桥都清楚,那空谷里早有了幽兰的清香,你目光所致满眼尽是花的海洋,春去秋来,百合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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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32岁的高桥优里从街边慢慢站起身来,三个月前她开始向居住在伊根町的松岛惠子写信,只是地址却并未准确的寄到藤井家而是寄给了旁边的邻居绘里,并且在去信之前还特地拜访过那和蔼慈祥的绘里婆婆。
“那肮脏的交胬,是我最为痛恨的方式。在这种生活里,我又如何甘愿让你过得舒适,亲爱的松岛惠子,此时的你不知道会不会因为北海道送去的风而感到荒凉呢。”
高桥优里把嘴里的香烟扔在地上,用脚从上面踩了过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烟头的火还未完全的熄灭,星星点点倔强的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