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仁的老板荆力强跟他的名字一样,精力超强,一天只睡四个小时甚至不到,但天天两眼贼亮放光,前店后厂,上上下下十几号员工,没啥事能蒙得过他的眼睛。
公司里的老人喜欢给新人渲染英雄老板的故事:别看老板不怎么爱说话,看上去特别腼腆,遇到谁都把两只大眼睛笑成一对月芽的,右边脸还带个俏皮的浅酒涡,其实却是用砖头开过别人脑袋瓜子、用刀子捅过别人肚子的狠角色。荆力强总是剔个精短精短的小平头,后脑勺那条长长细细的不生头发的疤就暴露无遗,据说那是他读书时留下的记号。东北人追捧狠茬子,能打架是男人的一大优点,尤其是年轻时。荆力强后脑勺的疤就如同超人胸前的S,让人觉得为此人干活是件挺荣耀的事。
成仁曾经仔细地观察过荆力强,他中等身材,体格匀称,动作敏捷绝不拖泥带水。他的脸非常帅,不笑的时候棱角清晰不怒自威,笑起来又阳光灿烂像个大孩子。然而这个人过于不修边幅。冬天他经常穿着件破棉军大衣,看那油渍麻花的模样应该是他读书时的家产,夏天则是一件皱巴巴的衬衫和西裤,他还特喜欢把第一代那种被称为“砖头”的大哥大揣在西裤的屁股兜里,把裤子坠得没个形儿,衬衫因此经常半片在裤子里,半片在裤子外。这模样看上去就一点儿也不帅了。
成仁觉得他是故意把自己的形象搞成这样。
他找的搭档二老板是个油头粉面的家伙,每天有事没事儿都西装革履打着领带,永远紧跟时下潮流的发型吹得一丝不苟,稳如泰山,成仁老怀疑一桶摩丝够不够他用两周的。
两个人在形象上简直是两极。每次遇到人头不熟又比较重要的单子,两个人总是一起去商务谈判。荆力强总是会被当成二老板的保镖跟班儿,他从不去更正客户的错误,由着二老板去忽悠,他躲在二老板身后,用一双贼亮的眼睛把对方的一班人马打量个透,到他下手时,稳准狠,绝少失手。
算起来,自从毕业成仁就跟着荆力强,如今已经四年多了,属于元老级员工。
荆力强待她不薄,那时北方的私企很难吸引到合适的员工,能找到中专生、技校生已经很不容易了,成仁好赖不济也是正牌的大专生,全公司,除了荆力强夫妻俩,成仁算是学历最高的二人之一——另一个是二老板。
当时公司的工资奖金除了荆力强、二老板两个人,其他人还是明码标价的,跟国营单位一样,不像后来谁挣多少都不公开了。成仁的工资和奖金都是上等的,当然,论学历论资历论能力,全公司也的确没人能跟成仁叫上号。这还不算,差不多每个季度末荆力强都会把成仁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塞点儿外快,农历的年根底下,更是会额外发个大红包。这么七七八八算下来,成仁的收入是成公的三倍,让成公大摇其头感叹世道变了,自己在国营大厂工作了三十来年居然还没有刚毕业的闺女挣得多。
作为美国十大PC品牌之一的创始人,荆力强这人特别鸡贼。虽然百元大钞早就开始流通了,但在他的公司里,工资、奖金一直仍用十元五元一元票,绝不用百元。每当开资那天,出纳的桌子上排着几大撂子的钱,十几号员工排着队一个接一个地领工资,出纳一五一十地把厚厚的一叠钱数出来,那个过程特别勾人。
成仁觉得自己半夜不睡觉想着荆力强这事很不合适。荆力强老婆要是知道准饶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