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屋外像被墨汁刷了一遍,连空气也不例外,通透的黑,又像似进入了三维空间,立体的黑。奶奶家堂屋正中间的小方桌上点了一盏煤油灯,我们俩一起坐在暗黄的光晕下。
她手里拿着串着很长的线的针,在有破口的衣服上软绵地串来串去;我坐在她的对面,装模作样地写作业。她偶尔抬头瞅我一眼,我也偶尔假装挠个痒痒地瞅她一眼。我真庆幸那时我这样多次地偷偷瞅着她,我记住了,刻在了心里——她的安静,慈祥。
这样的沉寂多半会是被打破的。也可能是物极必反,也可能是夜终会有点不得安宁。隔壁邻居一对中年夫妻的吵骂声划破沉重的夜,顿时夜好像动了起来,互骂声不觉入耳,还有中年男子老母亲的劝阻声,和无力的哀叹声。
我端坐着看着手里的书,眼珠不动地随便盯着某个地方,耳朵却聚精会神地听着。奶奶虽然手不停地动着,却不时不时地瞥向我,她可能也在听,在猜,在琢磨。因为这样的隔三差五的吵骂声,听的人像读一本书,又像是看一部电视剧,是链接紧密的。
这吵骂声经常来得突然,走得没有尾声,像一只猫头鹰滑过夜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夜还是那个夜,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每每这时,我经常呆坐着看着模糊的书,脑袋转悠到别处去了。我在想,我的同学,她的父母嚷嚷着叫骂,她在干什么,她为什么不出声呢?还有她的妹妹,她的弟弟,他们为什么都没有任何动静。
我的奶奶,她这时好像显得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像觉得发生的这一切很自然,也仿佛觉得生活就应该是这样。偶尔有时瞅着我说“没事,明天就好了,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我似懂非懂地嗯了一声。
当然,奶奶说的是对的。第二天,从各自家门口进进出出的,难免会碰到,都若无其事地忙碌着。男人推着自行车从家门口出来,女人拿着两把铁锹横在肩上,前面用一只手扶着。他骑上自行车,她跟着小跑着,然后找准时机屁股顺势一抬,就跳坐到后座上,一会儿就消失在小胡同的拐弯处。
我和我的同学,还是照样一起去上学。她没有显得若无其事的样子,不怎么说话,默默的走着,我跟随着她,也默默地不说话。等到课间,好多同学一起玩游戏时,她才若无其事地笑着,蹦着,跳着。那时,我有点理解她在我面前的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