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抬眼，柔和的光影里先生坐在沙发上，我默默地注视着他，许久没用这么专注的眼神凝视过他，望着、望着，一阵怅然袭来，感觉他坐在那里的身影既熟悉又陌生，他还是他，但他又不是我记忆中的他，他变了，俊朗的模样塌陷了，变得越来越不像他，我惊讶地发现几十年的时间里他就在我的身边，却恍若在梦，他变老的模样如此不真实，他沧桑的容颜让我恍惚、让我唏嘘，让我措不及防，时间无情地偷走了他的韶华，而他青春的剪影此刻却又那么固执地盘踞在我的脑海里，似乎在极力否定眼前“不真实”的他。
那时，他威武挺拔，朝气蓬勃，微黑的脸庞上立体的五官恰到好处，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地望着大千世界，憨憨的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他是热血男儿，把最美的年华留在了军营，军营也给了他最美的肯定，那时，我们相识、相恋、相知，初恋的审视认真而又刻骨铭心，一旦接纳，便在大脑里定格他为永恒，他当年的一颦一笑就那么鲜活地留存在我的心底，那便是他。
说来也怪，即便今天提起他，想起他，第一时间闯入我脑海的依然是当初我认识他的样子，30年前他的形象在我的大脑里始终最清楚、最真实、也最亲切，我们共同走过了30余年，我一时竟无法释怀时间在他身上过早地留下痕迹，30年的光阴荏苒，我们背负太多的生活重负，一路向前，好像都没时间停一停脚步，去认真看对方一眼，每天，我们都有对望，但很多时候却是“视而不见”，我们不约而同都把目光的侧重点放在了生活的安排，家庭的建设、职业的规划上……如匆匆赶路的人 ，眼里、脚下只有路，却忘记欣赏沿途四季的风景；又如挂上墙的画，一年年过去，你看与不看它都静静地挂在卧室的那面墙上，却没有查觉到它的颜色在一天天脱变、在一天天变得暗淡无光。
是我们的一次次忽视，岁月才会趁虚而入，才会在如此肆意妄为，看看时光都在我们身上留下了什么？又偷走了什么？就在今天，我把目光停留在先生的身上，这个再熟悉不过的人，如今却已“面目全非”，他浓黑蓬松的发型何时变得稀疏斑白？一定是无奈之下，退而求其次，他把头发理得短的不能再短，像贴着地皮割去稻子留下短短的茬，即便这样，也掩饰不了岁月的穷追猛打，经常听到他抱怨头发掉得厉害，白头发越来越汹涌，他频繁地跑理发店，一次次执拗地把头发染黑，才几天，银白色的发丝又悄然爬上鬓角，爬上他中年的阵营；他光洁、圆润的脸庞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暗沉、瘦削，厚厚的镜片再也遮挡不住一双松垮的眼袋，他原本近视，一副眼镜加持在脸上为他平添出几分儒雅，但从什么时候他开始他变得像我中学时期的老班主任，班主任站在讲台上，佝偻着脊背，一副眼镜架在鼻梁上欲坠不坠，目视前方，微微低下脑袋，努力地睁大眼睛，好让目光越过镜片的上方，额头上丛聚的皱纹在他低头抬眼的动作里变得格外清晰、立体、生动；有时为了能清楚地辨识远近事物，他不得不和眼镜较着劲，把它从鼻梁上上推、下移，不停地上推、下移……；牙齿的不适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还有血压、血糖异常的困扰……？
收起杂乱的思绪，重新把目光聚焦在他的身上，青春就这么无可挽留地从他身上溜走。想到这里，大脑竟一片空白，这，千真万确是他，他就在我眼前一朝一夕一点点的变化着，一定有某种看不见的力量躲在暗黑的角落，在我们疏于防范时，偷走了他的光阴也偷走我的，只留给我们一具日渐贫瘠的背影彼此守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