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富察容音,大清的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掌凤印理后宫。可是,我,一点都不快乐。
此刻,夜凉如水,忧郁的月光洒满了长春宫,也洒在我心里每一寸角落,我卸下绒花和华服,赤脚奔向角楼。我肆无忌惮地奔跑,恍惚中,我仿若回到了年少时……那一年我十六岁,央求阿玛带我去了野外郊游。我在河边看到两个乡下丫头,她们光着脚丫子在河边戏水玩泥巴,声音如鸟雀般清脆。我羡慕的也想学她那样去玩,但阿玛和嬷嬷们纷纷制止我,你怎么可以像她们这样的野丫头一样没规矩!你是富察家的大小姐,是名门闺秀,而且你已被指婚给宝亲王,马上就要嫁入王府做嫡福晋,你务必时刻端庄持重,不要忘了体统规矩!原来有些宿命早就已注定。在被指给弘历以后,我富察容音注定要被皇后这个角色禁锢,我的天性注定要被束缚一辈子。
二八年华我嫁给英俊飒爽的宝亲王,心底荡漾的满满是柔情蜜意,我情不自禁地拉起夫君的手。然而此刻旁边的嬷嬷一句:福晋,规矩。我瞬间松开了手,哦,规矩,我现在的身份是宝亲王嫡福晋,我要稳重矜持,不可像小儿女一般失了身份。我的心像微风乍过的湖面涌起淡淡的涟漪,是羞愧,还是不悦,不愿?
但我不曾预料,更多的束缚还在后头。
那一日皇上问我最喜欢读什么书,我回答说,臣妾最喜爱读庄子的书,他是个率真不羁的人,读他的文章,感受字里行间蕴含着浪漫自由的气息,心里感到十分愉悦。比如说他的《逍遥游》……我还在滔滔不绝,全然未曾注意到皇上的脸色都变了,他只淡淡地说了句:皇后身为一国之母,不应喜欢这类散漫的文章,应当多跟皇额娘学习女则一类书。朕乏了,就不陪你用晚膳了。皇上走了,留下我愣愣地在那,那是我第一次真正地感受到凤冠带给我的精神禁锢。我富察容音自被册封为皇后开始,就意味着我已经失去了做容音的权利,我的爱好我的灵魂全然被套在一个套子里,这个套子是太后和皇上设定的,也是大清的祖制礼法所设定的,更是我容音的命运所设定的。
那一年,我生辰当日,太后不知为何偏偏挑中这个日子召我“谈心”。多少年了,太后严肃的话语仍然字字句句回荡在耳边:你可知皇后二字意味着什么?皇后是一国之母,帮助皇上管理好后宫是你的本分,贤良淑德,处事谨慎;善待妃嫔,不怨不妒,护好皇嗣。你务必谨记于心。你只要记得,你一旦行差踏错,就会被天下人指责,失了皇家颜面。
我当然记得,我时刻谨记我是大清皇后,我不只是弘历的妻子,所以,我只能容忍自己深爱的丈夫宠爱别人,还要大度优雅,关爱各宫妃嫔。甚至那日高贵妃当面跟我炫耀说:“皇后,你可知皇上为何总爱来我宫里?皇上说,宁馨儿唱戏的声音让他骨头都酥了,跳舞的姿态妩媚至极,这点皇后是不及你的,她倒是端庄体贴,但朕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她赤裸裸地炫耀皇上对她的宠溺,我明明心在流血却不能妒忌,不能失了身份,只能微笑地说:“六宫众姐妹一起服侍好皇上,原是我们应该做的。”我时刻提醒自己要尽职尽责,做好皇后,为皇上分忧。我是最贤的皇后,却早已经不再是最好的自己,自从披上凤冠的那一刻起,容音失去了自己,失去了那个贪恋窗外好风景的自己。我的快乐一日日地被凤冠所吞噬。
难怪那日傅恒来看我,他说额娘很担心我。
我这一生都是错了:
我这一生犯了无数的错,生在富察家,天性不爱拘束,偏偏嫁入皇室,成为大清皇后,此为一错;
成了六宫典范,从了体统规矩,依旧留恋过去,大梦不醒,此为一错;
失了真正的自己,做了牵线木偶,却贪恋儿女情长,期望得到皇上的爱,此为一错;
生下永琏永琮却根本无力保护,以至痛失爱子,实在枉为人母,此为一错。
全不知人心险恶,天道残忍,一而再再而三地遭到背叛,一步错,步步错。
那么今日,当我的人生只剩下责任二字时,我再也不想继续被锁在这紫禁城,且让容音任性一回,体验一下生命是自己的到底是什么感觉。
当我从角楼上往下跳下时,我感到勒在我身上的套子破碎了,我感到全身心无比的轻松——终于,生命是自己的了,终于,我只是富察容音了。我知道史官们不会记载我的这纵身一跃,因为这有损皇家体面。他们只会留下:孝贤纯皇后(1712年3月28日-1748年4月8日),乾隆帝原配嫡后,富察氏,满洲镶黄旗人,察哈尔总管李荣保之女,太保大学士公赠郡王衔傅恒姊。清代首位富察氏皇后。
这些都无所谓了,如有来生,我只愿化身飞鸟,一如庄子笔下的鲲鹏展翅高飞: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去追寻那无尽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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