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生于1963年农历正月,逝世于2023年农历二月,享年六十岁。父亲一生大概可以分为两个阶段,2003年是一个分水岭,因为一场职业为诱因的手术。
2003年是脑瘤,最近三年内新添两种病症,而最终逝世于胰腺癌。
父亲的后半生,是被病痛折磨的半辈子。
父亲40岁之前,我12岁之前,很多事情已经模糊不清了,只是还有一些印象。曾经他也开朗爱说笑、呼朋唤友好不热闹,曾经他也身强力壮吃苦耐劳,曾经他也头脑灵活受人爱戴。后来的他,也许因为口齿不再灵活,听力下降,他逐渐成为一个沉默的人,不过依旧喜欢打牌,依旧爱听评书,依旧爱看《西游记》《水浒传》《三国演义》,还喜欢吃河南烩面,食开封烧鸡。
父亲确诊胰腺癌,到最后去世,不足三个月。病情极速恶化,后面一个多月都是躺在病床上度过,先是癌症细胞随着血液循环在腿部形成癌栓,后因为病症恶化导致肠胃两次大出血,父亲再也没有机会站起来走路。终日无意吃喝,多时在昏睡,依靠葡萄糖过活。癌症有多痛,只有病过的人才知道吧。父亲很少痛的发出哀嚎,由于长时间卧床,又不便变换姿势,父亲身上出现磨出的伤口,哪得多痛?他从来不说。
父亲半辈子沉默寡言,甚至在病痛最为剧烈的时候,父亲也仅仅是拧紧的眉头,所有痛苦与苦难,他统统全部咽下。我最最心痛的,他什么都自己扛,沉默无言。
父亲的离开,对于他,也许是种解脱。
可能知道时日不多,父亲一直闹着要出院回家,2月18日我们办理了出院,陪父亲回家,在家输液,失去医院的精细医治,父亲的情况一天天在恶化。
18号出院后,父亲都是拒绝再去医院的,但2月28日下午父亲突然说要去医院,我们以为他可能疼痛难忍,赶紧叫亲人开车一起送他到医院。那时,还不知道那是父亲为了母亲最后一次奔赴。
大概因为从去年10月份开始,父亲一直断断续续在住院,母亲陪同照顾,终日心情郁结,吃不好睡不好,导致胆囊炎疼痛难忍,无法继续忍受,2月24日母亲到县医院住院,第二天做了胆囊切除的手术。我们出发的早上,父亲哭了。
难道他也担心无法支撑到母亲出院么?
此后,哥在老家照看父亲,我在县医院照看母亲。后来有两次父亲让哥发视频给母亲,他却张了又张嘴巴,舌头已然无法辅助发出声音,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我们日夜心情忐忑不安。
28日下午父亲主动提出去医院。到了医院,终于看到了母亲,紧紧握住母亲的手,已经没有言语。那时我还想着又相聚了,挺开心的,虽然在医院,但是一家人都在一起,心安。
父亲不顾自己身体极尽虚弱,奔赴几十里地就为了此生再见母亲最后一面,毕竟这一别,在父亲心里已经知道,是永别,不放心手术恢复期的母亲,父亲心里还有多少不舍?忍耐疼痛、忍耐路途奔波,他无声无息的表达,不言爱,何尝不是最深沉的爱。
父亲到医院后,状况不是太好,但是医生紧急护理后,情况趋于稳定,血氧在95左右。但是到了晚上九点多,血氧突然下降到60,升升落落了几分钟,医生问还要不要继续救治,我们都选择了放弃。
这不是一个艰难的选择,可以选择的“选择”也是一种虚幻,因为基本上我们已经别无选择,救治也是让父亲更痛苦。
十点左右,叫了救护车,收拾东西,我们带上父亲,回家了。
十一点左右到家,亲人们都收拾好了房间,等着我们。安顿好父亲后,几个亲人带着我去为父亲买了寿衣。再次归来已经十二点多,父亲时而清醒,时而昏睡。
我们守着父亲,一夜无眠。
凌晨五点多,父亲呼吸突然急促,几分钟后呼吸异常,无法描述那是种什么状态。
一直到七点多,两个多小时,父亲一直呼吸异常。应该很痛苦吧,不知道父亲心里有多少复杂的情感?他,害怕么?
大概七点半钟,父亲没了呼吸,没了痛苦,没了直觉,面部肌肉不再因为疼痛扭曲、紧绷,神情松弛了下来,难得的放松松弛,父亲不再承受病痛的煎熬。
那一刻,回归了我曾经的父亲,可是却与我们阴阳相隔了。
父亲走了几天,我心里有很多复杂的情感无处安放,我在想,父亲去了哪里?走的路远不远?是否顺畅?
已经不敢细想我真的失去父亲这个事情,想起来会慌,想不明白怎么会这样?为什么父亲会离开我们?怎么他走的这样早?
想起以后我吃的美食他再也无法品尝到,我看到的壮丽山河他再也无法欣赏到,我觉得有趣的事情他再也无法听到,我晒到冬天的暖阳他再也无法沐浴到……
他以后只能在冰冷阴暗的黄土地下,黄土地养育了他,又收走了他,等待的只有更深邃广阔的沉寂无声,以及最后的灰飞烟灭。
我不敢细想父亲有多少不舍与不放心,不舍母亲,不舍儿女孙子孙女,不舍家里的一砖一瓦,不舍田中的每一寸土地,舍不得他挂念的人人事事。再灰暗苦难的人生,也有很多让人欢喜的小确幸,但是一切都终结了。
如果父亲曾经多说说话也好啊,这样我们知道他的心思,可是自始自终他终日无言,心思深如大海,装了那么多心事,我却一无所知,我不敢深想父亲的感受,想了就心痛的无法控制眼泪。
父亲,终究是走了,永别了。
死者长已矣,生者常戚戚。而今吾“抱无涯之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