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鸡,我叫它企鹅。
它似乎挺起了胸膛,直立行走,可仍是被其他鸡踩在鸡爪下,最后头朝下,缩成一团,蹲在那里是那么柔弱。当时我实在想不明白,它为什么要像企鹅那样站得高高的,却又被踩得矮矮的。我只是留意到了它,并把它叫作企鹅。
它的一只眼是瞎的,睁不开。母亲把它单独拎出来,搁置在灶房里,时不时地喂些我不知名的药。我就时常蹲在灶房里,看它身上一扎一扎的黑黄的鸡毛,一整条鸡高傲地站着,紧闭着一边眼,站着,站在黑色的灶房里,用碎了一小块的鸡喙,无声地对着阳光照进来的门口。也许是少了只眼,或是什么病,它总是呆呆的,不怕人,走起路来很缓慢,轻柔地、小心地,又颠簸地、沉重地。我喜欢摸它硬实的毛,拽着它尾巴的几根黑毛,然后用手顶住它的喙尖,感受那种粗糙的摩擦。“企鹅”也不怎么理会,依旧挺起胸膛,站着。我拿菜叶子来,就放在地上,让绿色的菜叶静静躺在地上,可它也总是静静地不知所措。当我拿到它嘴边,它才会象征性地叮两口。它有时会在黑暗里徘徊,挪步前行,不知方向,在黑暗里转头,站着,蹲着,最终紧闭着一边眼,站在黑色里望着阳光流进来的门,望啊望,永远望不到阳光从哪里来。
在一次我放学回家时,我打开灶房的木门,环顾了一圈,却没看到“企鹅”。我有些焦急,拿木棒敲敲柴堆,又翻找木门背后,最后看到它蜷缩在柴火炉里,时而用那只瞎眼对着我,时而用那只明亮的眼睛张望。我没有多想它是怎样钻进去的,也没有想它为什么会进去的,就撕来菜叶子想把它引出来,可是它就匍匐在里边不动弹。我怕它卡在里边深处,于是伸手探进去,摸摸它的脊背和尾巴,然后摁住它的腿拽它出来,但“企鹅”不愿地用鸡爪勾住炉壁,沉痛地低鸣,像是一棵枯树拽着土,吱吱呀呀的脱离大地。终究是没有取出来。
后来是母亲把它揪出来的。它的眼睛一如既往,它的病一如既往,它还是像企鹅那样站着,等待着未来,望着灶房里的黑与白,若有所思地张望着。“企鹅”身上的黑与黄,以及一梭梭毛,搭建成了一座岛屿,与世隔绝的岛屿,没人会发现,在明亮与昏黄的世界里,谁在意?它也许不在乎,也许在乎,可是我不知道。
在一个白云照常飘游、蓝天依旧浓稠的日子里,所有的石浪都凝固成山峦,秋叶婆娑,河水悠悠,“企鹅”终于离开了。在我的感觉中,它是那样匆匆而去,在我还没有看到它的最后一面时,在我还没有喂它最后一片菜叶时,它就离开这里了。
母亲说她已经把它放到其他的鸡圈去了,到时候,当有人发现它时,会有人养它,也许就治好了病、医好了眼,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那时我还不明白。明明母亲也没治好“企鹅”,或许一切都依旧或者一切都会不在了。也许“企鹅”早就顺着河流,流到群山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