谜(二)

        邹岩的名片也很独特,上面印着画家自己的自画像,是用钢笔勾画的,只有简单的几笔,夸大了额头,突出了眼睛。艺术家全靠眼睛和头脑,画家的夸大和突出恰恰抓住了要害。

        从画像上看,它的主人相当年轻,并无故意的落拓和刻意的潇洒,尤其他并不是一个老气横秋的老头。这一点使郝秋蓉十分高兴,因为她一直担心他会是个龙钟老翁。此外,名片上除了画家的名字、电话号码和家庭住址外,什么也没有印,决不像时下许多人的名片那样,印满了大大小小有名无实因而让人望而生畏的头衔。

      当天晚上,郝秋蓉就按着名片上的地址去找邹岩。 邹岩的家并不难找,郝秋蓉毫不费力就找到了。这是一个独家小院,远离马路和大街,因而显得十分清静。想着终于可以见到画家本人时,郝秋蓉心里十分激动。可是不打招呼就去造访人家是不是太唐突了?郝秋蓉马上又犹豫起来。 她最终还是叩开了门。

        “请问邹岩先生是住这里么?”

        “是的。”

      “他在家里么?”

        “在。”

      “我可以和他谈谈么?”

        “当然。”

        郝秋蓉被开门的男士带进屋里,却局促着不知如何是好。

      “请坐吧。” 男士献上茶,那双眼睛却不由愕然张大了,惊极喜极地看着郝秋蓉。

        “邹岩先生呢,他有空么?” 郝秋蓉接住茶杯,她急于马上见到画家先生。

      “我就是。” 男士不好意思地笑笑,心里直纳闷:她怎么会来找他?

      “你就是邹岩先生?久闻大名,今天终于见到你了!” 郝秋蓉为自己这么容易就见到了大名鼎鼎的画家先生而兴奋不已,那双美丽的眼睛激动地看着自己的崇拜者。

      “其实我们早就认识了。” 邹岩神秘地闪闪眼睛,笑呵呵看着郝秋蓉。

      郝秋蓉惊讶地睁大眼睛,他们根本没见过面,怎么早就认识呢?

      “那回在朱雀森林公园,我给你画了一幅速写,被你撕了;后来在韩城,我和你打招呼,你不理我。今晚我们是第三回见面。人常说,一回生,二回熟,难道不是早就认识了么?” 邹岩这么一说,郝秋蓉马上不好意思起来,脸上热辣辣的,心脏也慌跳起来。这么说,半年前在朱雀森林公园和韩城,那个主动和她接近的男人竟是画家邹岩?她当时根本不知道这一点,否则她决不会那么不尽情理地对待人家。现在,当她有意识端量他时,才觉得他果然有点面熟,于是记忆的屏幕便悄悄在郝秋蓉心里拉开了——

        郝秋蓉长得太美太迷人了,郝秋蓉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受到男士们的特别关注,立即被一双双火辣辣的目光包围起来。一米六左右的身材窈窕而秀逸,细长的脖颈,白嫩的肌肤,一头黑发亮泽而柔美。那双眸子温柔而腼腆,多情而妩媚,一年四季总是荡漾着春水般的柔情。她矜持自重,娴雅端庄,倘若目光不小心与某个男士的目光偶尔相撞,那男士的心里就会立即发生一种电光石火般的震颤,在受宠若惊的同时,陡然升腾起一股不可遏止因而渴望赴汤蹈火般的冲动。她千真万确是水灵灵的,宛如一朵出水芙蓉。她不但天生丽质,而且具有一种极为诱人的情态和魅力。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平素她绝不会无缘无故去注视任何一个男士。 可是她却无法躲开男士对她的注视。 现在,在朱雀森林公园,郝秋蓉分明觉得,左近就有一双男士的眼睛在频频注视她,不管她显得多么反感、多么鄙夷,那双眼睛总是不屈不挠地看着她,执著而专注,痴迷而固执。 讨厌!公园如此旖旎,如此秀丽,你不去观赏,却把一双贪婪的目光定在人家姑娘身上。

      郝秋蓉断定,这个男人如果不是一个色狼,也是一个轻佻的家伙。

      经验告诉她,她必须赶快离开,否则那家伙一定会徒生许多非分之想,或者死皮赖脸来缠她。 离开,这是最明智的选择。


        郝秋蓉转过身没有走几步,那家伙居然急急地跟过来。 “小姐,我刚才给你画了幅速写,请你签个名好么?” 说着,一个摊开的画夹伸过来,上面果然有一幅炭笔勾画的姑娘肖像。 郝秋蓉看也不看,就将那幅肖像扯下来,嚓嚓嚓,撕成碎片,狠狠地扔在地上,扭过身气乎乎走开了。对付这号人决不能留情面! 走了好远好远,当她下意识回过头时,那家伙仍直直地戳在那里,仿佛一根木桩。男人最喜欢招惹和亲近漂亮女人,为此他们会想出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绝妙办法。在这方面,他们是天才。就连最愚钝的男人,也知道怎样去讨好一个女人。为一位漂亮姑娘画一幅速写肖像,从而去结识并获得这姑娘的好感,也许不失为一种比较高雅的作法。郝秋蓉仿佛对这种作法后面隐藏的别有用心有着洞若观火般的明察,于是便采取了几乎不尽情理的断然措施。

        女人的吃亏乃至倒霉,常常不是因为男人的卑鄙无耻,而是因为女人自己太善良、太软弱。

        郝秋蓉已经二十八岁了,而且五年前已经结婚,她之所以仍然把自己视为姑娘,是因为她始终不曾生育,不曾生育是因为不曾怀孕。她的确仍然像个清纯鲜活的姑娘,如果她不说,谁也不会相信她已经有了五年婚龄。当然,如果她不说,谁也更不会相信她是个下岗人员。她之所以下岗决不是她在单位不好好干,而是她那个企业太不景气,先是滑坡,接着跌入低谷,任是怎么努力,却始终不能爬出谷底。让一部分职工下岗,这是企业领导最英明、最果断的一项举措。据说不这样做,企业就会在低谷里闷死。企业领导的英明和果断还表现在他们那种毫不畏惧的大刀阔斧和毫不含糊的干脆明快方面,即每个岗必须砍掉一半人。郝秋蓉是搞产品造型设计的,那个岗只有两个人。两个下一个,应该下谁好呢?那一个已经四十多岁,家里事情多,岗上的一摊工作,差不多全是郝秋蓉一个人干,要下决不会下郝秋蓉。可是考虑到那位大姐似的女同岗去年死了丈夫,孩子小且多病,家境十分困难,郝秋蓉就主动提出自己下岗。 下了岗没事干,郝秋蓉只好在家里练练书法,画画画儿,太闷了就出去转转。

        下岗以来,她不只去过朱雀森林公园,还去过翠华山、太白山。这天,她不知怎么又来到黄河边司马迁的故乡韩城,满怀敬意地去谒汉太史司马迁祠。正要进门,却听见有人向她打招呼。

        “喂,小姐,我们见过面,还记得我么?” 郝秋蓉举起头,看见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背着一个旅行包和一个大画夹。这人长得满精神,她却压根儿记不起曾在哪里见过他。

        “那回在朱雀森林公园,我为你画了一幅肖像,被你撕了,记起来了吧?” 有了这个提示,郝秋蓉终于记起来了。

        可是那幅肖像早已变成碎片,和记忆一起留在朱雀森林公园,她决不想把它们捡回来,况且那位热心的肖像画作者长得什么模样,她当时连正眼看一下都没有,自然没有什么印象。

      “小姐,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也是今天来韩城,我们乘坐同一列火车对不对?” 这家伙一定居心叵测,不然为什么像个间谍似的,处处跟着人家?郝秋蓉马上警惕起来,冷冷瞥了那人一眼,就自顾自走了。 后来,在参观文庙和看魏长城遗址的时候,还碰到过那个人,大概因为郝秋蓉太凛厉,那人再也没敢和她打招呼。

        郝秋蓉太漂亮太独具魅力,随时都会碰到男人们殷勤的讨好,所以她全不当一回事,过后也就统统忘记了。朱雀森林公园画肖像也好,韩城的热情致意也好,郝秋蓉已把那个男人忘得干干净净。她认为,轻佻的男人还不如一根鸡毛值钱……

        啊,中国的地方说大也大,说小还真小,没想到那个偷偷给郝秋蓉画肖像画的人竟是画家邹岩,尤其是半年后郝秋蓉竟会鬼使神差地找到邹岩家里来了!

        “对不起,我当时不知道是您,真是太抱歉了。” 从回忆里脱出来,郝秋蓉脸红了,为自己曾经那么失礼地对待一位画家而惴惴不安。

        “这有什么?如果我是你,遇到那样一个让人讨嫌的男士,也会把他赶走,甚至还会臭骂他一顿。” 邹岩毫不在意地笑笑,仿佛当时没有挨这位漂亮姑娘的臭骂还算幸运。

      “有邹先生这句话,我就不惶恐了。”

      郝秋蓉羞赧地笑道,马上不再拘谨了。

      “请坐一会儿,我去煮咖啡,我们好好谈谈。” 邹岩说着,就匆匆离开房子,去厨房煮咖啡。

        郝秋蓉这才有机会打量邹岩的房子。一张单人床,被子也不叠,床单皱巴巴的,起码半年没有洗过了。到处都是书籍和字画,全都乱糟糟的,大概是看完了就随手扔在一边,想看时再顺手捡起来。墙上挂着几幅字画,有别人送的,也有自己画的或写的;桌上摆了几件工艺品,一只唐三彩骏马,一只木雕非洲大象,还有一只陶瓷水牛。案台左边放着一尊大瓷瓶,高可四尺,当系明清时代所造。窗帘很别致,一块大白布,上面画了许多稀奇古怪的图画,或似古之岩画,或类原始人之图腾。这间房子给人的总体印象是杂乱无章,雅卓怪异。它既不像卧室,又不像画室;或者说,它既像卧室,又像画室。画怪味画的画家,就应该把房子弄得这么不伦不类。 咖啡煮好端来了,两人面前各放了一杯。

        “请告诉我,你打算和我谈什么?哦,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芳名呢,我们总不能白搭话吧?” 有了咖啡,气氛马上和谐多了,邹岩说话不但自然顺畅了,而且还能来点小幽默。

      “对不起,刚才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郝秋蓉,唐都工艺美术学院毕业,工龄五年多,由于单位不景气,现在下岗在家赋闲。这样介绍可以了吧?” 郝秋蓉简单地介绍完自己,那双明亮的眼睛俏皮地看着邹岩。

        这时她才发现,邹岩竟是那么年轻,额头果然既宽且亮,而那双眼睛则机敏有神,微笑的时候特有魅力。方方的脸盘,鼻子高而直,耳朵大大的,很有福相,至于那两条浓眉,更像用毛笔重重抹上去似的。哦,这位画家先生竟是个美男子!

      “哦,你也是学美术专业的!这样我们交谈就有共同语言了。可是,你怎么会下岗呢?” 邹岩的惊异基于两方面的原因,一是想不到郝秋蓉竟是美术学院毕业的,他们应该是同道;二是这么年轻的大学毕业生居然下岗在家,并且无事可干?这太不可思议了。 郝秋蓉说:“用外国人的话来说,下岗就是失业。中国人擅长巧言,却把失业叫下岗。下了岗也好,没有约束了,彻底自由了,这可是用钱也买不来的啊!” 邹岩说:“这么自由下去怎么行啊,你在家里干什么?”

        郝秋蓉说:“什么也不干,修身养性呗。” 邹岩下意识摇摇头,他是觉得郝秋蓉这样下去不行,还是对她的“修身养性”说不相信?

      “好了,你别替我犯愁了,我们开始正题吧。” 郝秋蓉今晚是有目的而来,她不愿把时间耗在无谓的闲聊上。

      “好吧,请讲你的正题。”

        邹岩点燃一支香烟,做出一副冼洗耳恭听的样子,神情专注地看着郝秋蓉。 可是郝秋蓉没有谈正题,却提出一个要求:“我参观过你的画展,特别欣赏那幅油画《谜》,请谈谈这幅画的创作过程可以么?”

        邹岩心里猛地一惊,他万万没有想到郝秋蓉是为了这幅画而来。

        怎么和她谈呢?

        那回他去朱雀森林公园写生,无意中发现不远处有一位形体极美气质极佳的漂亮姑娘,静静地站在那里沉思。他有意识移过去,在姑娘左近打开画夹。姑娘的美,姑娘的情态,大大激发了他的灵感。他一边打量姑娘,一边挥动炭笔,不但画下了姑娘的形象,也画出了姑娘的神韵。刚刚画完,他却发现姑娘转身走开了。他赶紧赶过去,请求姑娘在画上签名。谁知姑娘竟将画撕了,鄙夷地睨了他一眼,就匆匆离开了。

        后来,仿佛鬼使神差似的,他又在韩城碰见了那姑娘,他以为这一回不仅可以和姑娘好好进行交谈,而且可以从从容容为姑娘画一幅肖像。没想到,这一回又碰了钉子。此后他心里一直有一种失落感,可是姑娘的形象却牢牢地刻在他的记忆里。

      经过反复酝酿和构思,他终完成了那幅叫做《谜》的油画。画是完成了,谜却没有解开,这使他一想起来就十分苦恼和悒郁。没想到,这姑娘今晚居然自己找上门来,而且明明白白要和他讨论这幅画。他一时觉得十分惶惑,不知该怎么谈好。

        “邹先生,请问你创作这幅画的时候有模特么?” 郝秋蓉看见邹岩十分为难,便提出一个具体问题要他回答。

      “当然有。”

        “她是哪个单位的,我可以见见她么?”

      “不可以。”

        “为什么?”

      “因为她在我的记忆里。”

      “她叫什么名字?”

      “开始我一直不知道她的名字,现在才知道她和你一样,名字也叫郝秋蓉。”

      “这么说,你是以我为模特创作出这幅油画的?”

    “你说对了。”

      “对不起,我要起诉你。” 郝秋蓉说着便站起身,表情也马上变得严肃起来。

      “为什么?” 邹岩大吃一惊,心情倏地紧张起来。

      “为什么?你创作这幅画并决定公开展出时,事先征得我的同意没有?”

      “没有。”

      “没有?这就是对我肖像权的公然侵犯,难道我不应该起诉你么?” 邹岩没想到自己一下子就变成了被告,心脏不由慌跳起来。倘若有一天他真的要坐在被告席上,法官问他创作这幅的动机何在时,他该怎样回答?一个画家,为什么对一个素昧平生的漂亮姑娘那么刻骨铭心,竟至忘乎所以地把人家姑娘画成画儿展览出来?如果法官进一步问他用意何在、居心何在,或者直端端问他,是否对人家姑娘有什么非分之想,那时他该是多么狼狈、多么难堪啊? “邹先生,说话啊,我该不该起诉你?” 郝秋蓉见画家先生陷入困境,便恰逢其时地逼问一句。 “该,该,可是我实在没有什么恶意。” 邹岩红着脸点点头,喃喃地为自己分辩着。 “我可不管你是恶意还是善意,既然你已经构成了侵犯我肖像权这种事实,我就要起诉你。” 郝秋蓉得理不饶人地说,她觉得画家先生狼狈起来十分有趣。 “不起诉不行么?” “你的意思是私了?” “对,对,我们私了行不行?” “当然行,不过你至少要赔偿我名誉损失费和精神折磨费30万元。” “这么多?能不能少一些?” “我们不是做生意!” 邹岩突然觉得这漂亮姑娘太可怕,她的心为什么这么狠,一下子要他拿出30万元!与其这样,还不如干脆对簿公堂,法庭决不会让他拿出30万元。可是,一旦上了法庭,新闻媒体就会马上来凑热闹,制造出形形色色的花边新闻来,那时他的形象就会被抹得不成人形,在美术界的声誉就会一落千丈。不,宁肯经济上吃大亏,也断断不能上法庭。可是,30万元的确太多了,他根本拿不出来。现在,他才意识到,自己当初的做法太冲动、太缺乏理智因而太幼稚、太可笑。一个漂亮姑娘,竟使自己如此神魂颠倒,《谜》,自己这种自以为是的做法,不就是一个谜么?这一迷不要紧,可得拿出30万元来解谜,这代价委实太大太沉重了。他不由偷偷看看郝秋蓉,现在他觉得,那张漂亮的脸蛋和那双美丽的眼睛,一点儿也不可爱了。他甚至觉得,那双眼睛简直就是迷惑人的陷阱。他是自做多情跳进陷阱的,这怨得了谁? “郝小姐,30万元真的太多了,我向你赔礼道歉,向你真诚认错,把数字减少行不行?” 邹岩期期艾艾说,他觉得自己有点低三下四。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呢?他很看不起自己。 “那就15万吧,不过有个条件,你必须在省报和省电视台公开检讨,因为省报和省电视台都报道过你画展的消息,这不过分吧?” 郝秋蓉大度地作了让步,可是,那个附加条件却太苛刻了,邹岩心里又暗暗叫起苦来。当然,15万元还是太多了,他依旧无法拿出来。 “不过分,不过分,可……” 邹岩连忙苦笑着点点头,表示郝秋蓉的条件并不过分。不过,他还想对郝秋蓉诉诉苦衷,吐了一个字却赶紧吞住了。他怕郝秋蓉提出更苛刻的条件。他妈的,真是没事找事,自己好好的,为什么要去招惹一个漂亮姑娘呢?真是鬼迷心窍了。 郝秋蓉欣赏似的看着邹岩,眼睛笑吟吟的,得能而惬意。讹诈!15万元,这是不折不扣的讹诈!瞧着郝秋蓉那双胜利者的眼睛,邹岩心里突然窜起一股怒火,狠狠地在心里骂起来。 “邹先生,对不起,这玩笑开得太过分了。想想看,你为我画了一幅肖像,我感激你都来不及呢,怎么会去起诉你?我只是想证实你的确画的是我,然后想请你把那幅画卖给我,事情就这么简单。” 玩笑开完了,郝秋蓉这才真正回到正题上,她今晚正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来的。 “真是这样么?你可吓飞了我的魂。说实话,我就是把自己卖了,也卖不到15万元。那幅画送给你作纪念吧,感谢你给了我灵感,我才完成了那幅画。不瞒你说,我对那幅画很满意。几个外国朋友都想买它,价钱出到两万美金,我就是不卖。” 听说是开玩笑,邹岩马上又活过来,说话又像开始时那样轻松自如了。 “这么说,我不拿出两万美金,你不会把那幅画给我了?” “哪里哪里,我说过了,把它送给你作纪念,就一定要送给你。画展一结束,它就归你了。不过,我有个条件,可不许你把它撕毁了。” 邹岩当然很乐意把那幅画送给郝秋蓉,他觉得,把画送给郝秋蓉比什么都有意义。其实,当初画那幅画的时候,他就希望把它送给她。他明明知道不可能,还是要这样兴奋地想。现在郝秋蓉特意来索要那幅画,足见他画得多么成功。他被一种意想不到的惊喜激动得浑身躁热。他之所以如此激动,与其说是因为创作成功的喜悦,毋宁是因为郝秋蓉的来访。郝秋蓉来了,他们就算真正认识了,真正认识了,两人才有机会进行交谈。 现在邹岩已经完全忘记了郝秋蓉刚才声言对他起诉时的紧张和恐惧。他提出不要郝秋蓉撕毁那幅画,是因为他想起了朱雀森林公园那幅速写画的遭遇。这自然是一句暗含深意的玩笑。 “怎么会呢,难道我这么真诚地来要这幅画是为了毁掉它么?” 郝秋蓉红着脸笑道,因为她也想起了朱雀森林公园的事,她这才觉得当时的做法未免太过分了。 “有你这句话,我真是太高兴了。说真的,画那幅画的时候,我就想,如果把它送给你该多好啊!现在总算可以如愿以偿了。”

        邹岩坦诚地说出自己当初的想法,脸上的笑很生动,眼里的光很精彩。

      “是么?请问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呢?”

      “不知道。”

        “真的?”

        “我为什么要骗你?”

          “万一我不要,或者又把它撕毁呢?”

          “那是你的事。”

          “我没想到邹先生会这么有意思。”

          “有意思么?” 邹岩异样地看着郝秋蓉,他不知道她的话是指他太死心眼,还是他的想法太幼稚?

          “当然,你不觉得么?” 郝秋蓉含蓄地笑笑,这情态更美更动人。

        “对了,我给你看样宝贝,那才叫有意思呢。” 说着邹岩站起身,匆匆出了房子,旋即又返回来,手里捧着一个纸卷。

        郝秋蓉心想,这会是一件什么宝贝,它真的很有意思么? 纸卷打开来,是一幅速写画。郝秋蓉眼睛一亮,怎么又是画的她,而且画的那么毕肖,那么传神?笔法简捷极了,显然是匆忙中用炭笔勾画出来的。

        “郝小姐,请你看看,这幅画有什么特点?” 邹岩颇含深意地看着郝秋蓉,仿佛这幅画里藏着一个秘密。

      “对不起,我看不出来。” 郝秋蓉只觉得这幅画情态毕具,比她本人多了几许柔美,几许深沉,再就看不出什么明显的特点来了。

        “请你仔细看看,我不是指画面本身。” 邹岩依旧神秘地看着郝秋蓉,并且有意识加了一句提示。

        郝秋蓉果然仔细审视起来,只见她微微蹙着眉头,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那双动人的目光在画面上移来移去。邹岩从旁看去,他觉得郝秋蓉聚精会神的时候更具魅力。看着看着,郝秋蓉也仿佛变成了一幅画。

      “哦,我看出来了,这幅画是一小块一小块拼起来的!” 郝秋蓉终于看出了这幅画的特点,自己也像个小姑娘似的叫起来。

      “不错,这就是你在朱雀森林公园撕碎的那幅画,我又让它复原了。”

      “什么?你又把那些碎片检起来拼在一起了,真是不可思议!”

      这回郝秋蓉是真正惊异了,不,她是真正激动或者说真正感动了。

        “什么不可思议?” 郝秋蓉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门外突然响起的问话声打断了,她便把眼睛转向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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