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毕业已是十一年前,租的第一套房子在单位后院,严格意义上它是一间三室一厅的仓库,因在一楼,房屋年久失修,灯明明灭灭全看天意,所以那个厅永远是昏暗的,黑洞洞的。我住朝阳的卧室,窗棂是旧时的木头窗,又一根一根粗细均匀的铁棍支棱着。阳光洒进来,冬天还好,暖洋洋的,可夏天的阳光却炙烤着,对,我当时还用过一个词语,叫“荼毒”!
因是与陌生人合租,房间的门永远是紧闭着的,我活动的区域也就是个不足十平方的小卧室。即便生活环境如此恶劣,那时候,我依然每天晚上喝一点红酒,或开一瓶啤酒。
苦难若此,自适其适,真是我多年珍贵的精神品格。
那时候,一个朋友问我,“你现在最想要什么?”,我用毛巾擦了满脸汗,说,“要一间有落地窗的房子,风从远山吹来,我在窗前读几页书”。
另一个朋友也对我说,年纪大了,与人合租是件可悲的事。我拍了拍脑袋,搬走!换一一间条件好的房间,继续与别人合租。
我记得搬家那天,正在济南读研的,我的发小——宋老师,来房间帮我搬家。因临时有会,我就拜托她帮我收拾一下。那天的会开了整整一下午,等我回来时,只见宋老师脚边团了一张又一张纸巾,我慌忙地问,这是怎么了?
宋老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发出了灵魂般地拷问——“人生为什么会这样难?”
那时候,天真如此的宋老师怎会知道,人生何止这样难?
二
车转过几道弯
一个藏在深山的小村庄。我问采访对象,这是去哪里?他说,要去看一个年幼的孩子。
他在前边带路,拐进一户农家,门口的凌霄花开得甚是好看。
见我们来到,一个老太太出门来迎,说着把我们让进屋里。
小屋一下子挤满了七八个人,大家都在七嘴八舌地说着话,房间鼎沸起来。
一个小孩儿蜷缩着身体躺在炕上,一动不动
众人围着他
他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眨着眼睛。
他奶奶七零八落的话语中,我拼凑了关于这个孩子的故事,先天性心脏病,一岁时亲生母亲抛弃了他,他父亲受了刺激,也不知所踪……
当我再次与这个孩子眼神相对时,心仿佛受了一下重击,这是多好看的一双眼睛?
他的眼睛里面就像藏着星星,也像一眼清泉,汩汩着全是渴望。
生之苦,活之苦,哪一个人不是背负了万千枷锁?
小孩的亲戚说,别看他什么都不说,心里明白着呢!
因怕打扰到小朋友休息,我们一行人就出了门。
出门的时候,我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乌云在蓝天下飘,白云在乌云头顶流转,天地不仁,只有挂在墙上的凌霄花在一片暗沉中更加明媚好看。
仿佛就是孩子眼中的希望。
三
自从宋老师研究生毕业后,我便几乎没有再见过她,再见已是七年后。
宋老师提着一瓶酒来宾馆接我时,一见面就问我,你看我老没老?
一点都不老。
然后她跟我说,结婚之后,生了一个孩子,再之后,分分钟就想离婚,刚孩子大了,不想离了,又怀了二胎,这一年又分分钟想离婚。
远不止这些。
宋老师说前两天偷偷去了趟济南,因为她母亲的胸腔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黑点。医生看着片子冷冰冰地对她说,“还站着干什么,抓紧来住院吧。”
她和她老公两个人买不到动车票,一路站回烟台,三个半小时的路,宋老师哭了整整一路。
回到家,擦擦眼泪,跟母亲说,啥事都没有。
老人家在济南住了几天院,好在有惊无险,最后确诊为炎症。
宋老师说当她拿到化验单的时候,坐在地下号啕大哭。
人说,没有深夜痛哭过的人不足以谈人生。
人生真正走到艰难处,哪管黑夜还是白天,一样都是痛哭。
等到我上动车以后,我用胶东方言给宋老师发了一条信息
“你真是抗搓搓,一点都不老啊”
她回,
“别人说我不信,你说我信。”
“家人安康好过家财万贯”
四
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时间已经走了十年的光阴,我坐在落地窗边,吹着远山的风的陈年想象,依旧只是想象。
人生漫漫,手握一把烂牌又怎样?反正老天爷随时会洗牌,重新摸牌,摸一对王炸,炸他个稀巴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