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丘豸
2002年,我第一次来北京,正是流火的七月。经过十多个小时的颠簸,到达北京站时,已经快到晚上十点钟了。
下了火车,随着人流,走出长长的地下通道,到了出站口,夏日的熏风依然。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不时有人过来与我搭讪:”先生住店吗?我们的旅店条件好,有电视、有洗浴.....”
无论他们怎样施展如簧之舌加以鼓动,我是无动于衷的。初次来到京城,我的心是有些胆怯的,我怕误入人们所说的黑店。
我看见站前的广场上有一些旅客席地而卧,也受了启发,找了一个相对偏一点的地方,铺上两张报纸,躺了下来。
经过一天的日晒,地面上还有些热,温温的好像家里的火炕。当然这个季节的热是极不爽的。
我枕在旅行包上,眼望着看不到星星的夜空,一点困意也没有。
马路上的车流来往不断,对于城里人里来说肯定是司空见惯了,我则感到十分的喧嚣,心情难以安定下来。
我闭上眼睛,尽量平静着自己的心情。忽然觉得身边有些响动,睁眼一看,不知何时,一个十一二岁穿着邋遢的男孩,正蹲在我身边,仰着头喝我放在身边的矿泉水呢!
这时,他也发现了我在看他,便迅速地放下瓶子,然后飞快地跑开了去,蹲在离我有十多米的地方,手拄着下巴,望着我。男孩穿着不太合体的T恤,很破旧,分明是一个小乞丐。
我坐了起来,打了一个让他过来的手势,那男孩摇了摇头,只是不动。我又打了个把矿泉水送给他的手势,这回他过来了,十分小心地,就像刚从洞里钻出头的田鼠,眼里带着机警和躲闪。他终于瑟瑟地移步到了我的身旁。
也许是当老师的缘故,我对这个孩子十分好奇,就问了起来:
”你家是哪里的?”
”江西的。”
”你有几岁了?”
”十岁。”
”为什么不上学?”
”没钱。”
”一个人出来的?”
”嗯。” 他点了点头,回答很简练,最多没超过三个字。
”你的爸妈呢?”
”妈死了,爸不管我。”
他好像看出我对他并没什么恶意,警觉明显放松了一些。
”你这么小出来走这么远,不怕吗?”
”有啥好怕的。”
我把水递给他,他并不客气,随手接过,眼睛却瞄了瞄我身后的旅行包,问我:
”有吃的给一点好吗?”这孩子越发胆大起来,竟开口向我要东西了。
看这孩子的一举一动,想必出来有几年了,分明已是老江湖了。
这样的孩子,我是见过一些的。凭经验,我不敢保证这孩子刚才回答我的话全都是真的,但是这个应该坐在学堂里的孩子,此时确实是活生生地站在我的面前,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悲悯。
我记得在车上买的火腿肠好像还剩两根,我打开旅行包的拉链,掏出来递给了他。这回他竟然说了声谢谢,还鞠了个躬,不容我再问他,便跑开了。
水送给了那个孩子,再感到口渴时,我只好起身又买了一瓶。回来躺下继续闭目养神,不曾想这次竟真的睡着了,可能是坐了十多个小时的车太疲劳了的缘故。
不知什么时候,我被一阵清凉惊醒了,原来天下起了雨。广场的人们慌慌张张地向候车室涌去,一些人则拥挤在门外的雨搭下,依旧是横七竖八地躺着。我也侥幸占得一席之地,卷曲着卧着,这回却睡不着了。
突然有人喊了一声:“有小偷!快抓住他!”我立刻睁开眼望去,只见几个人追逐着一个孩子,迅速地把那孩子围在了中间。我一眼就看出,那孩子正是偷喝我水的小乞丐。
这时,几个大人已把孩子揪住踢打起来,那孩子双手捂着头,并不吱声,默默地忍受着,好像已经知道这时候说什么也没用,不让人家出口气是不会放过他的。
毕竟是个孩子,几个人一阵拳脚后,又训斥了一顿:”看你再敢偷东西,就扒了你的皮!”
小乞丐点头作揖了一番,然后一溜烟似地跑了。
望着孩子跑远的身影,我心里一阵隐隐的刺痛。我猜想不出这孩子每天要经历多少像刚才的遭遇。
天终于亮了起来 ,我收拾好行囊,登上了公交车。我坐下来,不经意地向窗外望了一眼时,再次看见了那个孩子的身影。大大的眼睛,没有喜悦,也看不出悲伤,正在东瞅西望呢!
车拐过道口,那孩子终于淡出了我的视线,却很久很久也没能走出我的记忆,那天真而机警,且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相称的眼神,给我留下的不只是怜悯、牵挂和无奈,还有些悲哀。
好多年过去了。今天,随着国家对教育的重视,以及人们生活的改变,这样的遭遇再也不会出现了,绝对是今天孩子们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