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我教过的学生
午休起来,打开微信,一眼就看到了之前毕业学生发来的信息。她刚从福建回来过年,想约我聊聊,并且给我带了一盆水仙花。屏幕上,一个红红的小脸,我顿觉满室生香,浓浓的桃李芬芳。
她是我带的2013届毕业生,那一年,我高三才接她们班。她是班上的语文课代表,一个留着短发,圆鼻子圆脸的干练女孩。见我时,嘴角总挂着浅浅的微笑;听我说话时,最爱若有所思地抿一抿嘴。刚接她们班时,曾带过她的语文老师告诉我:“别看这姑娘初见不起眼,但帮你组织语文学习可是一把好手,她们班的男生都有点怕她。”果然,高三一年,我的早读组织与作业、试卷的收缴都十分顺利,每次交给她的任务,都令我很放心。在我眼中,她是那种最令老师放心与省心的学生:不咋呼,不浮躁,不敷衍,也不会世故地与你套近乎;只默默关注着你,在你需要帮助的时候适时走过来,静静地听着你的安排,然后转身就把一切布置得井井有条。高考后,她找我咨询志愿的填报,聊了很多。其实,我感觉她是有自己主见的,仅仅是希望在我这里得到一种确证。她给我说起她的家庭,纠结于到底报本地学校,还是外省学校——这是她和妈妈产生分歧的地方。那语气平静中透着坚定。让我感觉,这是一个认准了目标,就一定会坚守自己选择的女孩。其实,她本没有必要向我咨询;但她坚持如此,似乎是以这样的方式在向我表达一种充满善意的信赖,让我明白:我是可以对她的人生产生某种影响的人。后来,她在毕业多年后一篇回忆自己学生时代的文章中,这样写道:“非要说高中也有这么一个(想当老师)的时刻的话,语文老师借给我蒋勋的《生活十讲》大概算是……如你所见,我最终没有成为一个老师,但是以上提到的令我想成为一个老师的时候,并不是这个老师在课堂上十分钟内把一道压轴大题给出三种做法,而是他在教你如何做人时,身上在闪闪发光。”并且,她还告诉我:“您是我愿意在凌晨两点多熬夜一个半小时写出这一千多字,并且发朋友圈,告诉我认识的所有人您是一个超棒的老师”。现在,我常常回忆起这些文字,除了满足一下自己那点顾影自怜的虚荣心,不断劝慰自己还是值得一些学生牵挂之外;其实也是在向与自己渐行渐远的那些青春记忆致敬。我们常说,教师这一行,总是成人之美,为他人做嫁衣。其实,学生的成长中,何曾会缺少我们自己的流金岁月与激情年代呀!
这样一想,我突然发现,在迈入二十一世纪的第三个十年之际,在自己已过不惑之年之时,在我的教学生涯即将跨入第二十个年头之时,我已经悄然教了十届学生,即将送第八届毕业生走出校门,走向更广阔的人生。寒来暑往,花开花落,每一段人生记忆,对于我而言,都是独一无二的;每一张青春面孔,对于我而言,都是无与伦比的;而每一次幸福的欢笑、激动的眼泪、失意的迷惘、明媚的忧伤,也似乎都是命里注定的。那些年,我教过不少学生,每一届,都有每一届属于自己的故事。
2005年,是我工作的第四个年头,我送走了自己职业生涯中第一届毕业生。那时的我,似乎尚未褪尽当学生时的青涩与稚拙,就与一帮大孩子整日厮混在一起。那真个是初生牛犊、意气风发的年纪。在一众经验丰富、老成持重的毕业班教师队伍中,我显得那么得懵懂单薄——即是年龄,更是阅历。一直到现在,这帮学生回忆起我第一天带他们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那是2004年开学第一天,我一下接手了三个理科班的教学工作,其中2班是还是重点班。而我则既是第一次带毕业班,又是第一次带重点班。早操一下,我就早早来到2班教室前,学生们陆陆续续聚在教室门口,神情各异地打量着我这个最年轻的毕业班教师。我酝酿着在重点班第一课的开场白,心内颇有些忐忑。但没想到,教室门不知什么原因锁上了;更麻烦的是,学生们谁都没拿钥匙。预备铃响起,大家都有些焦急,我只好去找班主任。几分钟后,门开了,孩子们陆陆续续进教室坐定,静静地注视着我。而我脑海中曾经无数遍浮现的那些精心设计的开场白早已因这一段小小的插曲而被抛到九霄云外了,况且,上课已经近十分钟了。时不我待,急中生智,我一语双关地蹦出一句:“看来,我们2班的门实在是不好进呀!”孩子们会心地一笑,我知道,他们宽容了我这个新老师,也期待着我能带给他们一些不一样的感觉。接下来,一切因缘际遇就这样平平静静地发生了。
其实,对于任何人而言,第一次的经历都是十分难忘的。对于教师而言,更是如此。一直到今天,我仍然与很多这一届的毕业生保持着非常密切的联系。十几年了,我们的友谊就如陈年的佳酿,历久弥香。或许,这一届孩子,未必是西高历史上最出色的毕业生;但他们是我迄今为止教过的最好的学生。我这里所说的“最好”,不仅仅指成绩——当然,他们的成绩(特别是重点班的成绩)的确也十分出色。更是指这一代“85后”孩子的脾气秉性,以及人格修养。当我开始写下这段回忆时,我一直想寻找一个词来形容我的“第一届”;却总觉得所谓“优秀”“善良”“真诚”等等修饰都太过空泛笼统了。想来想去,突然想起我曾经陪儿子看过的一个动画片:《超能陆战队》。没错,在我心目中,我的“第一届”,就是我的“超能陆战队”。他们爱思考、有主见,勤学刻苦,踏实质朴;而又活泼好动,喜欢开些精致的玩笑,琢磨点富于创意的顽皮。他们看上去大大咧咧,其实心细如发而善解人意。他们与老师相处亲切自然,又保持着合适的距离;他们乐观积极,感情丰富。他们中,有的霸气如“神行御姐”:学得认认真真,爱得轰轰烈烈,待人真诚富有激情;当班干部,举手投足自信张扬,令须眉也相形见绌。有的好学上进如“哈妮柠檬”:稳重大方、善思好问、认真严谨、孜孜以求,无论交给她做什么都会令你踏实放心。有的则刚直仗义如“芥末无疆”:爽快利索又憨厚率直,他们是一群内心热情如火而进退极有分寸的小伙子,张弛有度而自律自强。有的学生则聪明灵活如“弗雷德”:典型的理工直男一个,却生得白净面皮、高鼻大眼、书生模样;聪明机智又常怀谦退之心。当然,还有的孩子如“小宏”:秉性纯良、天赋聪颖、心地善良、待人友善。最后,也不能忘了我的“大白”,巧合的是,我的这一届孩子中还真有一个姓白的——只不过,同学们都叫他“小白”。他是他们的班长,沉稳机敏、老成干练,怎么看都像个左右逢源的绍兴师爷。毫不夸张的说,他们虽是我带的最早的一届毕业生,但却始终是我最熟悉的一群孩子。十五年过去了,我甚至能回忆起与他们相处的很多细节,我知道他们那些各具特色的绰号,比如“婧哥”,比如“丁奶”;我参加过他们中两个姑娘的婚礼;我给他们中一个人高马大、一看就很“man”的家伙介绍过女朋友——虽然,没有成功;我更与他们中的很多人保持着密切的互动。去年的教师节,我最先收到的鲜花与祝福来自他们,最早来学校看我的还是他们。我与他们,早已超出了普通师生的工作关系,成为可以信赖的好朋友。说得再矫情一点,他们成长的那些日子里,也有着我最宝贵的青春记忆,甚至一如初恋般的甜蜜。其实,从专业发展与工作能力的角度上看,第一次带毕业班的我根本谈不上什么经验,当年对他们侃侃而谈的所谓“升学秘笈”,不过纸上谈兵、屠龙之技而已。当曾经的学生说我当年的哪句话鼓励她喜欢上了语文课时;今天想来,其实很觉惭愧,因为那只不过是同样不知天高地厚的我的一种理想化的期待罢了。每每回忆那时的自己,或许没有什么玄妙的机巧,但每一步的付出都无比真实。又或者,在这群孩子眼里,我这个内心木讷,却喜欢故作潇洒的笨笨的老师,正是因为这股无所掩饰的朴质做派,打动了他们,与他们中的很多人做了一生的朋友。在我近二十年的工作生涯中,这是我的关键时刻。谢谢你们,我第一届的“超能陆战队”。
2006年,我接着送走了我第二届学生。或许是上一年与孩子们相处的太融洽了,我的学生满意度很高。事后想来,这可能是一种假象:一个受学生喜欢的老师,未必在专业上就是最成熟,乃至最出色的。毕竟,与这些半大不小的小子们厮混,年轻实在是一种天然的优势。但对于我而言,这一年实在谈不上有什么美妙的体验。我这初生之犊很快就觉得压力倍增。因为,这一届的学生中有几名教师子女;其中,还有我们学校领导的孩子。我记得当时很多老师调侃我们这届高三带重点班的老师是“陪太子读书”。当然,几位老师的孩子都挺出色。但干教师这行的都清楚,教育自己同事的孩子其实是一件非常微妙又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众目睽睽之下,其间分寸极难把握。人家孩子学有所成,未必是你的功劳;但成绩不尽人意,则自己必定有辜负所托之责。况且我又是中途接班,即便没有锋芒毕露,已经引得有人侧目。加之时间仓促,故我与这一届毕业生相处不多,印象不强。尤其是所带的这届重点班的学生,总觉彼此还有隔阂。其实,我自觉还挺努力,甚至(因为陪太子读书的缘故)辅导、备课尤勤,可一旦毕业,众人便皆作鸟兽散,至今无一联系。或许,这届师生交往的经历带给我的最重要认识就是:所谓师生之谊也是要看缘分的)——心意未到,任你费尽思量,也终归会擦肩而过。所以,现在想来,当时的失落也的确没有道理。可见,这人世间的运命际遇不可能事事如意,但求无愧我心罢了。不过这番体验也好,让我能更深一层地看清自己,看清这工作,看清人性的复杂善变。所以,在这届之后,我每次在给当届毕业班上的最后一节课上,照例要说这样一句话:“这节课过后,你我尘缘已了,就此别过;其后是否还有联系,一切皆看彼此人生造化。其实也无所谓什么圆满与失意,人这一辈子不过就是在一次次相遇与最终渐行渐远,再到新的相遇之间往复轮回,此消彼长。平常心看待,两不相欠。下一程,还会遇到好风景。”有时,学生会怨我说得有些冷峻刻薄,我只笑而不答。
当然,这一届对于我也并非完全了无印记,毕竟,我记住了一个学生。他没有在重点班,是极普通的一个男孩,方脸庞,恰好也姓方。其实,刚开始他给我的印象并不深,属于那种很认真,对老师很友善,但特点不突出的孩子。而我真正了解他却是在一年之后——因为,他当年落榜了。复读那年,他来找过我几次,向我请教过一些问题,与我聊自己复读的感受。每次,我都客气地招呼着他,鼓励他。这在我其实原本也是分内之事,毕竟,我从来都不喜欢用考试成绩将学生分作三六九等。或者说,我自己就是一个资质平平的人,有什么理由瞧不上学生中那些沉默的大多数呢。在我眼里,学生只有努力与懒惰之分:你愿意上进,希望做出改变,无论何时何地,我都愿意帮你:但你若逃避放弃,我就懒得理你。这是我从教以来一直对学生持有的态度——无论他聪明与否。所以,就我而言,我对这孩子其实算不得特别关照,既未高看他一眼,也从来没有轻视过他,仅仅是尽一个当老师的义务。但让我感动的是,第二年,他考上之后,专门来看过我一次,送我了一个笔记本,其中夹着一封信。大意是说:我在他最失意、最困难的时候没有放弃他,给予了他真诚的帮助。特别是每次他来向我请教,我没有因为他是复读生,已经不在学校而敷衍推脱——这令他非常感动。说实话,那一刻,我从这个孩子身上获得的职业幸福感要远远超过很多我教过的那些 “学霸”们。我的几次无心之举,却对一个孩子产生过如此大的影响。这也令我第一次真正开始对自己的职业产生了敬畏。对政治家而言,一言可以兴邦;而对于一名教师而言,一言足可以立人!我们面对学生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给他们留下刻骨铭心的印象,岂能疏忽懈怠。而在我看来,将我们的学生培养成真诚、善良,懂得感恩的老实人,远比教他们应试技巧与谋生技能要重要的多、关键得多!其实,我是应该谢谢这名学生的。是他,让我对这一届比较模糊的记忆中有了些许温情的亮点。
2006届带过,我有四年没有再带毕业班。其间个人经历倒是颇为丰富:第一次匆匆忙忙之中开始带班主任,感情生活一波三折又终修正果,职评遭人暗算又峰回路转,七斤四两的儿子在产钳的帮助下顺利降生。今天回忆起来,最对不住的却是我第一次当班主任带的2009届,我将他们带到高二,为了筹备婚事,就中途卸掉了。至今,我清楚地记得当我给自己所带两个班的孩子说自己要离开时,他们眼中的失望与不舍。我的班长当时就哭了,我带的另一个重点班的学生在我离开后的几天里还在给我发短信挽留。其实,当时的我,对此却反应平淡,因为我人生中那个更关键的时刻在等着我。只是现在想起,有点辜负孩子们。有意思的是,这届学生中有两个我只带了一年就去文科班的学生现在都当了语文老师,一个名字里带个“雪”字,一个名字里带个“蕙”字,真个是冰“雪”聪明,兰心“蕙”质的人才能当语文老师呀!我很欣慰。当然,虽然遗憾,但我与这届孩子们处的还不错,有几个学生至今还有联系。有趣的是,其中有一个假小子一样的姑娘,在回校看我时,听说我得了个儿子,就给我留下了她妈妈的电话,并且很郑重的告诉我:“老师,我妈妈是儿科大夫,以后有需要你就给她打电话”。后来我才知道,她妈妈是西安,乃至陕西儿科届最权威的大夫。蒙她关照,多年来为我儿健康保驾护护航,甚为悉心。这段佳话,也算我职业成就感的一个明证吧。每一次看到社会上那些将教师职业“妖魔化”的负面新闻,我就回想起我的这些学生,是他们,不断给予我好好教下去的动力与勇气。
2011年,我送走了当班主任以来的第一届毕业班。记得当初高二分班时,我高一班里的很多学生宁可不进重点班,也希望在我自己的班里学习。这使我这个自由散漫惯了,总不喜欢管班的教师第一次品尝到了做班主任的幸福。但在我的印象中,这段本该异常清晰、印象深刻的毕业班经历,如今却显得颇为模糊。是当时用力太勤、付出太多、代价太大,以致事后反而产生了选择性的遗忘;还是这届学生在分班时进进出出太频繁,以致记忆不永、面目模糊;又或者这一届的不少好学生如今看来更像是一些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上学时,围着老师团团转;一毕业,顷刻间烟消云散。也好也好,与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所幸,翻检回忆,我还能记住两个学生:一个没毕业;一个毕业了。没毕业的那孩子,因为,她死了!她是我带高一班时班长,也是我见过的学习最轻松的女孩,面容敦厚,看似呆萌,却做事游刃有余。她名字中有一个“曼”字,但身姿并不曼妙,而反应却极其机敏,在学习中总能举重若轻,总有些特别的思考,是一个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我至今记得她临终前最后一次参加考试,其时已经头痛欲裂,备受煎熬,却听不进母亲的劝阻,执意参加。考完试后,就飞去北京做手术,但终究没有抢救过来,死于脑瘤。后来,当我把她的成绩单交给她妈妈时,看着孩子年级第七的排名,母亲捧着那成绩单,仿佛捧着一个稍纵即逝的生命,悲痛欲绝、泣不成声,彼时情景,令我也不禁哽咽。你道上天不公;其实,天地本就不仁,不过以万物为刍狗。它让这孩子小小年纪就燃烧得如此璀璨,却又似流星匆匆一划而过。而那个毕业的孩子则是一个平平淡淡的女孩子,平静的来问我问题,平静的修完学业,平静的留下我的联系方式,平静地每年给我致以问候,平静的在朋友圈晒着他平平安安的生活。两种人生样态,孰高孰低,孰优孰劣,我说不清。但,我至少希望我的孩子们首先是一个鲜活灵动的生命存在。
接下来的三年,我连带三届毕业班。成了名副其实的“高三专业户”,或美其名曰“把关教师”。但那也是学校最动荡的岁月,面临北迁,纷扰焦虑、人心惶惶。原本最需要静心沉淀的高三教学也无法置身事外。于我而言,不过尽自己所能,勉力维持。2012届平平常常,无甚谈资。唯一值得纪念的是,我生平第一次带了一个文科毕业班。每天一进教室,只见一片柳绿桃红、叽叽喳喳。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那么面对一屋子青春年少的女孩子大谈唐诗宋词、锦绣文章,是不是很浪漫而令人无比向往的事呢?非也,至少,对于我这个已过而立之年,背负工作与家庭双重压力的老男孩而言,正处于从“栋哥”向大叔的过渡阶段,根本就没有心思与这些千娇百媚的女孩子们去开那些精致暧昧的玩笑。此后,我再也没带过文科班。
2013届,如前文所述,我的印象多半留给了那个精明强干的课代表。她的网名似乎叫“亭亭如盖”,想来,或许也是因为我曾经给他们讲过的那篇《项脊轩志》吧。记得当时,我说过这样的话:“这篇文章中,归有光回忆自己年幼啼哭时,母亲叩门询问‘儿寒乎?欲食乎?’。就是这两句简单的问话,我多年前教学时并无感觉;但自从有了儿子之后,听他夜间啼哭,自己也会不由的冒出这两个问题。现在细细品味,这可真是‘情至无文’呀!可知这世上最美丽的文字,其实正是本自天然而根本无须雕饰的。”现在想来,那时的我,还真有点以自己全部生命体验投入教书的况味。
2014年,我在老校区送走最后一届学生。从此之后,123年的西高,被连根拔起,迁到了水土不服的北郊。时也运也命也!造化弄人,人如沧海之一粟,身不由己。平心而论,对2014届学生,学校是有愧的。其时人事纷争愈演愈烈、内耗不断早已使教学质量伤筋动骨。百年老校,竟安不下一张宁静的书桌。我带的其中一个班的命运简直就是这场悲剧的缩影。首先,那个班的班主任就非常奇葩。此公,原不过就是那位曾惹得全校上下天怒人怨的某前任校领导所豢养之家奴耳,形容猥琐、不学无术;在班中整日不见其踪迹,对本班学生之学业一概不管,以至于高三一年,学生越上越少,大部分孩子只得在外补习。而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的是,此人极精通克格勃与锦衣卫的本事:所长者,顺风接屁加捧臭脚;所擅者,深文周纳兼包打听。堂堂七尺男儿,其名曰“红红”。我曾听闻若北人南相,则多是不伦不类、大奸大恶之辈。如今方知,男取女名,实在也算不三不四、诲淫诲盗之徒。这种人居然能够忝列教席,甚至还当毕业班的班主任,误人子弟且不说,更可知老天爷得多嫌弃这所学校呀!真应了那句话: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群魔乱舞、宵小当道,正是西高的至暗时刻。
而就在这牝鸡司晨、风雨如晦的苦闷岁月中,唯一能带给我些许慰藉的还是可爱的学生们。对我而言,有两个孩子是这混乱不堪的光阴中的一抹珍贵的亮色。她们在我的教学生涯中也算创了一个记录,即:她们是第一个在我面前坦诚自己信仰的孩子。没错,这两个姑娘是虔诚的基督徒。其中,“怡”是我的课代表,生长于有浓厚宗教背景的家庭;而“阳”,则是她的好朋友。那是一次偶然的机会,阅读题中有一个素材提到了“所罗门王的指环”;两个孩子来请教,就很自然的说出了她们自己的信仰。说实话,我一开始甚至有些手足无措。毕竟,在我们的意识形态背景下,这其实是一个很敏感的话题。但当我看到两个孩子沉静如水的双眸时,我确信,他们所说皆为事实。这是两个非常澄澈、宁静的姑娘。话不多,但你几乎一下就能看清她们朴实无华的心底。而她们,也恰是人如其名——令人真个有“阳”光“怡”人之感。我不信教,但我从他们身上看到了一种信仰的力量。在这人心败坏、风俗日偷的纷乱芜杂中,她们依然保持着自己的安宁与平和。其实,一个人,无论是否有信仰,总该有一些不随时移世易的坚守与初心。人这一生,面临诱惑既多,而人心却很脆弱,如果不善于涵养格局与气度,那么一旦乾坤板荡、途路艰险,则自己是很容易就堕入欲望与兽性的耳鼻地狱的。我相信,对于她们而言,脾气好的人最好命。
2014年9月,我终于来到了新校区。开始了自己职业生涯的新征途,也迎来了我在这里执教的第一届学生。相对于上几届学长,这群孩子直接在新校区就学,少了一些因袭的重负,也意味着学校全新的开始。同时,他们也是我自己职业生涯中严格意义上第二届全过程毕业生——我将他们从高一一直带到了高三。这届孩子很可爱,傻傻的可爱。上课时,一度动不动就给我鼓掌。我当然知道他们是出于有些少见多怪的善意的欣赏,但我却早已跨越了那个仅仅关注学生成绩的职业阶段,而更希望看到他们独立人格与自由意志的生长。于是,我这样告诉他们:孩子们,相比较于为他人喝彩的义务,你们不鼓掌,不想鼓掌的权力更值得珍视。而衡量好老师的标准,绝不仅仅在于看他赢得了多少学生的掌声,更在于让学生明白,我有权力发出和你不同的声音,我尊重和我不一样的思考。虽千万人,吾往矣。独立人格状态下的思考永远比人云亦云的喧嚣更高贵。为了说清楚我的意思,我还当堂给他们念了一篇狄马写的《极权时代的掌声》。应该说,我又开始有心情关注课堂的生命立场了,因为,我的学校在经历了痛苦的过渡期后,已渐渐开始走向正轨,虽然很缓慢,但毕竟改变已经发生。而我个人的职业生涯,也迎来了新的挑战。这,可能是另一篇故事的主题,此不赘述。
就这样,我和这群傻得可爱的孩子们平平稳稳地度过三年。其间,我与他们好书共读、奇文共赏、佳作分享、教学相长。当然,少不了继续给他们讲述我与儿子的那些有趣故事。毕业之际,我为他们每个人准备了一个古色古香的笔记本,在扉页上,为每个人撰写了一副嵌入他们姓名的对联。在拍毕业照的那个上午,郑重地交给了他们。几年之后,当他们回校看我时,还对这一幕记忆犹新。
快二十年了,我已记不清我到底迎来送往了多少孩子。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喜怒哀乐,所幸,这个职业让我永远能够见证他们最美好青春时代的金色记忆。今年,我即将送走我的第十届学生,也是我的第八届毕业生。特撰写以上文字以纪念我和我的学生共度的那些难忘岁月,更祝愿我的新一届学生在2020年的初夏美梦成真。
我的课堂故事,会一直写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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