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3月,郝漫来到渔城。此时此刻的她,不会想到未来,她会有一番广阔的天地;不会想到从现在开始,她会经历数不清的酸甜苦辣”;更想不到,她跟肖泽的缘分,就剩下短短的四个月。
人生,就是用来品味的。
渔城,着实热。
这个新组建的合资公司,坐落在南山区科技园,这是中国未来的硅谷,也是郝漫落脚的第一站。公司初创阶段,人员比较少,每个人都身兼数职,忙得脚不沾地。好的是配有员工餐厅和宿舍,基本生活不用他们自己操心。
郝漫看着来来往往自顾自做事的同事,她内心有点小小的激动和兴奋。哇喔,新生活开始了。
虽然她和肖泽在一家公司,但工作时间两人忙得说不了几句话。奇怪,跟刚毕业那时的感觉不同,在这里工作,她觉得心里充满了力量和逐渐增长的自信,她享受这份感觉。连带着对肖泽的依赖感也慢慢消退了。
肖泽在这里是实际的管理者。公司里有资历的人根本不愿意来这里,年轻人比得上肖泽资历的又没有几个,肖泽如鱼得水。他唯一的掣肘就是偶尔被上级遥控指挥了。
郝漫从没有看过他如此精神抖擞的样子,说话的腔调都不一样了,变得直接且果断。虽然还是一样的斯文有礼,但笑容少了,要求多了,沟通少了,命令多了。单据和文件上他签的名字,在长沙时是严谨漂亮,在这里是洒脱大气。
她知道,肖泽虽然压力很大,但真心快乐。
她希望他快乐。
但是,渐渐的…
“肖泽,晚上一起吃饭呀。”
“我晚上还有个电话会议要开。”
…
“肖泽,我不太舒服。”
“是不是生病了?那你回宿舍休息吧,我要秘书去看看你,我这一时半会走不开。”
…
“肖泽,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对不起,亲爱的,我明天要出差,等我回来找个时间咱们吃顿饭再说吧。”
……“他太忙了,太辛苦了。”郝漫心疼地想。
她自己何尝不忙不辛苦呢?圆脸已经褪去了婴儿肥,出现了紧致而柔和的线条。眼睛虽然一如既往大而明亮,但疲态明显,为了遮住黑眼圈,她不得不学着擦点粉底和遮瑕膏。因为还不适应炎热的气候,她饭量减少,本就娇小的身体更加苗条。带来的衣服都大了,她还没时间逛街去买。
经过职场的历练,学生样的稚气逐渐褪去,开始显露端庄优雅的OL气质,不再有人觉得她是高中生大学生了,而是一个漂亮的灵动的妙龄女青年。
可惜,肖泽似乎看不到。
某天,郝漫在公司偶遇肖泽陪着一女生,这女生好面熟,郝漫惊讶,跟自己长得很像啊,只是对方利落短发,眉峰高耸、烈焰红唇,略有攻击性。
肖泽开玩笑般地介绍,“这是我们的大客户,阮萍萍经理。这位是市场部同事郝漫。”
萍萍脸上拂过一丝惊讶的表情,郝漫心里暗笑,“感觉照镜子了,对吧。”
寒暄过后,郝漫目送肖泽和萍萍离开。看到肖泽殷勤甜笑、鞍前马后的样子,郝漫心里酸酸的。三个多月了,她都快忘记肖泽曾经温柔的样子了。
几天后,肖泽破天荒在临下班的当口,给她打来电话,“郝漫,晚上别加班了,咱们去吃顿好的吧。”“好耶。”她激动起来,完全抛掉矜持。
她匆匆忙忙翻出小镜子,细细涂着口红,还想再涂点粉啥的,这才想起来,只有宿舍有点存货。对她来说,涂口红已经是细致打扮了。
她端详着镜子里自己的脸,从眉梢眼角到唇纹笑印,细细查看着,尽量弥补瑕疵。旁边人来人往,有人看着她笑,她完全不在乎啦,心里就想着,要美美地去见肖泽。
人从天堂落至地狱,就那么几秒的事。。。
已经是晚上11点了,郝漫还在路上游荡。七月的渔城,是一年中最炎热的时候,可是郝漫心里却刺骨的寒冷。奇怪,她并没有多少痛楚,更多的,是憋闷、是不服、是压抑,她的胸膛快要炸开了。她恨肖泽的无情,也恨自己的无知。
萍萍才是真爱啊,少年时代六年的真爱!郝漫冷笑着,苦笑着,开始慢慢哭泣,接着爆发大哭。渔城是个不夜城,零零星星有人走过,路人诧异地看着她,然后小心翼翼地离开。
她哭累了,觉得心里空了不少。抬头看看天空,夜色深沉,光线越来越暗,快要将她淹没。以后的若干年,郝漫回想起当年这个夜晚,总会感叹自己怎么那么胆子大,半夜三更在路上游荡,一点都不害怕,至于当时的心情,她已经记不清了。
火速辞职,搬离宿舍,她一秒都不想看见他。郝漫在网上看到一个招租帖,不到一分钟就下定了,现在只要有个落脚的地方,哪里都行。至于新工作,管不了那么多。
落脚地是个群租房。郝漫事先不知道群租房是什么样子,她觉得应该跟大学宿舍差不多吧。来渔城四个月了,除了办公室和宿舍,她哪里也没有去;除了工作和肖泽,她什么也没有多想。渔城对她,是全然陌生的。
从现在开始,她要真正学着面对一切了。
她乘坐的士来到群租房,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心里五味杂陈,这哪赶得上大学宿舍呀。
她住的房间是一个十平方左右的狭小空间,放着两架高低床,仅剩的半面墙,竖着一个简陋柜子,里面堆满了衣物。整个套房就是由四个这样类似的小房间组成的。卫生间、客厅、阳台等房间公用。一个月房租700元,水电煤气全包。
郝漫直打退堂鼓,这种环境是她之前从没经历过的,她想推着箱子离开。房东马姐觉察到她的反应,一句封喉,“要住的话,把剩下的300块交了,如果不住,你交的400块定金可不退哦。我们这一月一交,要走的话,随时可以走,只是没钱退。”
郝漫犹豫了,新工作还没有找到,那搬到哪里去呢?就在这凑合着过渡吧,起码费用低廉,生活方便,等找到工作再说。
四个床铺里就剩下门口对面的上铺空着,她默默把行李箱举起放在上面。床位下铺,坐着两个操着四川口音的年轻女孩,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嘻嘻哈哈用乡音聊天,瓜子皮满地都是。她俩个看到郝漫进来随意扫了她一眼,然后继续嗑瓜子。马姐进来给郝漫交待注意事项的时候,看到满地的瓜子壳,语气不悦,“注意卫生啊,随地乱扔乱吐要罚钱。你们每次都说不会乱吐,这不又犯了,我看真得让你们掏真金白银,才能长记性。”个子矮点的女孩嬉笑着,“马姐,我马上扫,下次注意,下次一定注意。”马姐翻了她一个白眼走了。
郝漫在这个名叫笋岗的地方闲逛,这是群租房所属的地段。这里人气很旺,街边商铺很多,种类丰富,应有尽有。她惊喜地发现还有人才招聘市场,真是个意外的收获。
郝漫慢慢走着,在一个长得像牌坊的物件前站住,她仔细打量这个立于闹市中的村牌楼。左边书写“笋得甘露绿竹成林年年旺”,右边书写“映朝晖青山叠翠代代春”,横幅“笋岗村”。走进去以后,迎面是一条可以三辆汽车并排行驶宽度的马路,马路两边密密麻麻的居民楼。这楼又矮又密,间隔非常近。
后来在渔城待时间长了,郝漫知道这叫城中村,是渔城特色之一。无数的深漂在城中村落脚,发达了再离开。你走他来,每个人书写着自己的传奇。
离牌楼走远一点就是文具小商品批发市场、服装批发市场,还有各种建材仓库。最后逛饿了,她随意挑了一家卖萝卜牛腩的小店饱餐一顿,一口下去,牛腩即化,滋味真好。郝漫一天的消沉、失落在扫光这碗食物后,得到了慰藉。
郝漫觉得,这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萝卜牛腩了,甚至在离开笋岗后很久,她还会跑回来专门吃一顿。后来小店关门,郝漫心生怅惘,因为再也吃不到当年的味道了。
夜色已深,郝漫翻来覆去睡不着,心烦意乱。她想家、想妞妞、想过去长沙的生活,她看看手表,已经夜里一点了,但是真的好想跟妞妞诉衷肠啊。
突然铃声响起,旁边上铺女孩接了个电话,刚开始声音还压低着,后来慢慢大起来。她聊天的内容郝漫无意去听,可不知不觉听着听着感觉很不对劲。
“哎呀,你现在叫我过去,不方便呀,我哪那么随便。”“你上次毛手毛脚的,又那么使劲,把人家都弄疼了。”“我带去的那个姐妹,人很水灵吧,本来都说好了,但跟你一起的那个什么老周,实在太小气了。”“咯咯咯,你当然厉害啦。。”
郝漫实在听不下去了,她起身下床,走出屋外,站在走廊透口气。前路茫茫,何处是她的方向呢?
第二天郝漫看到本人,那绝不是一个年轻姑娘了,看起来至少有三十。同屋的个矮的四川女孩,偷偷对郝漫说“那个上铺女的,岁数挺大的,经常晚上打电话。”
“哦?”
“我跟马姐说了,不过说了也没用。房东只管收钱,哪管这些闲事。”
郝漫沉默。
“我跟你说,马姐就是二房东,他们把房子租下来,然后围成这种小小的房间,租给我们住。”矮个女孩翻翻眼,“我有本钱也能这样赚钱,太容易了。”
郝漫不想听这些,她拿起背包,准备人才市场看看。女孩继续说,“那女的住在这里蛮久,她肯定干不正经的事。”郝漫立刻阻止道,“这话不能乱说。”
“谁乱说,你住段时间就知道了。”
还住段时间?郝漫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你来多久了?”郝漫岔开话题。
“快两个月了。过来玩下,顺便找点事情做。要是找不到事,就回去了。我十八啦,也不能老找家里要钱。”
好小啊,这个年纪应该正在读书,郝漫心里默默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