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卡拉是一个安静的古老的小镇，离马德里市中心大概二十分钟车程，但安静和古老只属于白天，在西班牙的第一个夜晚，阿尔卡拉告诉我西班牙人是怎样生活的。
下楼直走，穿过一个小公园，再从两座红砖砌的优雅的古楼中间的平整石道穿过，走过一条混合着夕阳余热和傍晚的幽蓝冷色调的小街，绕过一座有着红色木质大门和铜把手的静谧的博物馆，就到了传说中的塞万提斯广场。
但那天晚上并不是关于唐吉珂德和他的老马的，那是一个纯粹的、地道的、毫不夸张的阿尔卡拉的夜晚。在广场的尽头有一个临时搭建的舞台，但灯光和音响都并不让人觉得简陋，虽然只是一个小型的节日但一切的布置都很用心。一把吉他一架爵士鼓，一个唱至忘我的歌手和台下男女老少沉浸在音乐中的人群。
人群中年老的夫妻偏多，他们挺着被岁月填满了的肚子，手轻轻地搭着对方的肩膀，好像生活就是这么简单的舞步，你退一步，我进一步，你扶着我，我拉着你。所谓经济危机什么的，如果你看到那些满足安然的脸，如果你去过阿尔卡拉的庆典，如果你也和这里热情的人们跳过一支舞，你就会知道生活对他们而言的意义。
我认识的一个老太太，年逾六十，独自养大了一个儿子和三个女儿。岁月磨损了她的皮肉，但那苍老而干瘪的躯壳里是一个少女的灵魂。每次见面她都会热情地拥抱你，关心地询问你最近的生活。只要有音乐的地方，她就是最美的吉普赛女郎。
我们离开喧嚣的人群往回走的一路上都是卖小吃的精致的露天酒吧。漂亮的铁质镂空小茶几围着几把椅子。三五成群的好友就坐了一桌，喝酒或咖啡，吃着点心，聊着某天的一场球赛，聊到兴起就哈哈大笑起来。那是多么晴朗的笑声，一如这里凉风习习阳光普照的天气。
到了一个街口，对面的墙面有大幅的唐吉珂德的涂鸦。我拿出手机来拍照，这时一辆刚刚经过的小车里一个年轻男孩探头出来大声跟我们打招呼。还没回过神来他已呼啸而去，却在我的照片里留下了一片模糊的潇洒车影。
这样的庆典在阿尔卡拉是生活的常态。过了几天再经过塞万提斯广场的时候，我惊讶地发现，这种无所不在的欢乐气氛是渗入到了阿尔卡拉人的每一滴血液，阿尔卡拉的每一块石头里的。如果你在街上遇到了正在参加庆典的人群，那是理所应当的，尽管似乎谁也不知道这一天庆祝的到底是什么节日。
而至于那位被誉为西语世界的莎士比亚的名震欧洲和拉丁美洲的文学巨头塞万提斯和他的骄傲的骑士唐吉珂德，在书本里显得宏伟霸气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唐吉珂德，他根本不宏伟也不霸气。不算底座雕像大概只有一人高，没有拒人千里之外的围栏，没有语气严厉或假装客气的警示牌，他居然就是这样悠哉游哉不问世事地躲在这个温柔小镇的小广场里。脚下攀爬着耷拉着口水蹒跚学步的儿童和站在一旁兢兢业业推着童车拿着气球和玩具的大人。
真正的文学巨人不需要宏伟的雕像来提醒后人他的存在，每一个作品中都流淌着他的一部分生命。迟子建说，堂吉诃德从未被打败过，就像谁也不能战胜时间一样。
广场四周低矮的建筑顶上常能见到巨大的圆柱形鸟巢，它们是白鹳的家。这些巨大的候鸟每年飞去南方过冬，又在春夏之交飞回。远远地总能看见巢里的几个小脑袋，或者衔着树枝低飞的白鹳。
想必每个人对生活有着不同的追求和理解，但在这个小镇上，生活就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与朋友喝一杯美酒，与家人分享一桌晚餐。爱与恨都很简单，得与失都很清淡。这个小镇的人们身上有一种旁人难以理解的骄傲，因为他们并不去理会那些旁人拥有而自己没有的东西。
谁能拥有一切呢？很厉害又能怎样？
今天又如昨天一般艳阳高照，如果烦恼，就吃一串葡萄，睡一个午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