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父母的焦虑

三年后的一个早晨，英子醒了。她揉了揉惺忪的眼，偏头向睡在旁边的爸妈望去。她看见爸爸搂着妈妈，还沉浸在睡梦当中。于是英子悄悄下了自己的床，脚尖着地，一步一垫地来到了爸妈的床边。

她用手只一撑，轻轻地爬了上去，席梦思立即发出“嘎”的响声。英子赶紧趴了下去，像牛仔侧骑骏马般，挂在床沿边。她抬了抬头，稍微观察了一下，发现爸妈并没有因响动而被惊醒，英子舒了口气，又开始一点一点地向他们靠近。

三五步过后，英子终于来到了她认为最适合的位置。只见她双膝缓缓向下，跪在爸妈面前，然后用手指戳了戳爸爸的脸，又用双手揉了揉妈妈的脸，待到爸妈微一睁眼，英子立即用手将脸蛋一遮，接着又迅即打开，喊道：“当当当当！起床啦！”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李新华双手往英子的两个胳肢窝一夹，轻轻一抱，英子就被挪到了爸妈之间的位置。王芳见状，立即配合着李新华展开“报复”，她将十指打开，缓缓地在英子的注视下，朝着英子的腰部伸去。可她的手还没碰到英子，英子就已经笑得前仰后合了。在李新华与王芳的猛烈攻击下，英子只好认输，以“偷袭不成，果断投降”为结局，结束了这场起床游戏。

李新华左手抚摩着英子的头，说：“英子，今天周六，爸爸妈妈不上班，你想去哪里玩呀？”

“动物园！”英子一口答道。

李新华故作难态：“可是爸爸不想去动物园，怎么办？”

此时，王芳将嘴凑到英子耳边，悄悄地说：“你赶紧去亲爸爸一下，亲一下他就去了。”

英子“么”的一声，对着李新华的脸亲了一口。

“呀！英子真乖！走！我们今天就去动物园！”李新华说。

“耶！去动物园喽！”英子欢呼着在床上蹦了起来。

起床后，一家三口吃过早餐，收拾好一应物品，很快来到了动物园门口。

远远看去，动物园的入口处已经排起了长队，购票厅也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李新华见状，立即将身上的卡通小包取了下来，交给王芳，独自一人挤进了人群，朝购票厅走去。

王芳领着英子，看着动物园门前热闹非凡的景象，也带英子游逛起来。

当她们母女二人走到一处卖玩具的小摊前时，英子突然喊道：“妈妈，面具。”王芳一看，那小摊里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动物面具，有猴子的、有大象的、有熊猫的……让人眼花缭乱。

“你喜欢哪个动物面具？”王芳问英子。

“嗯……”英子想了想，说“狐狸！”

“狐狸吗？”王芳皱了皱眉，接着问：“可英子为什么喜欢狐狸的面具呢？”

“嗯……不知道，我就喜欢。”英子回答。

“狐狸可狡猾了，换个熊猫的好不好呀？”王芳指着一个可爱的熊猫面具说道。

“不！我就要狐狸。”英子一口咬定。

王芳见英子非要狐狸不可，就让老板将面具取下来，戴在了英子的脸上。

王芳一看，这张狐狸面具遮住了英子的一整张脸，只有两只眼睛从面具的两个小洞中穿透出来。英子不带面具时，王芳还从未察觉，但今天英子把这狐狸面具一戴，她竟突然从英子的双眼中感受到了一丝的狡黠。

英子突然将面具朝上一摘，露出本脸来，笑着对王芳说：“当当当当，好不好看呀？”

王芳回过神来，也笑着说：“好看好看，我女儿长得可爱，戴啥面具都好看。”

王芳与小贩还了几次价，正欲付钱，此时一个穿着不入时的衣服的女人牵着个小女孩，也来到了摊位前，只见女人问道：“老板，面具多少钱一个？”

老板回了价钱。

王芳一听，报的还是原价，也没吭声，正待要走，又听那女人说道：“我见她才给十五，你怎么要我二十五？哪有这样做生意的！不买了！”

女人拉着小女孩转身就要走，那个小女孩一下就哭了起来，丧着脸说：“妈妈，我想要面具。”

女人吼道：“要什么要！妈妈没钱！”

老板似乎也看不下去了，说：“十五卖你。”

女人哪里肯饶，说：“你现在卖，我还不买了。”

小女孩一听，哭得更厉害了。

女人竖起食指，朝着小女孩的面门一指，说：“你走不走！”

小女孩顿时收住了哭声。

王芳看着小女孩，心中生起了一股怜悯之心。她对老板说：“我再买一个，就要那个熊猫面具。”说着，王芳又掏出十五块，买下了那个面具。

王芳拿着面具，递向那个小女孩，说：“小朋友，阿姨送你一个，别伤心了。好不好？”

女人一转刚才那副阴脸，堆着笑朝王芳说：“哎，这怎么好意思。”说完，又转头对着小女孩说：“还不快谢谢阿姨。”

“没关系，都是当妈的，就别客气了，”王芳说完，又摸着小女孩的头说“不用谢，快拿去吧。”

经过这一问一答，王芳与这个女人才相互看清了对方的全部正脸。

那一刻，王芳的脑中顿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刘霞。

刘霞是王芳三姨的女儿，因为当年三姨远嫁他乡，娘家的亲戚们便很少再和他们有来往，几十年来，王芳印象中就见过她不出五次。所以，她一时也不敢确定这个女人是不是刘霞。

王芳正欲要喊，却发现那个女人拉着小女孩的手转身走开了。王芳拉着英子追了上去。

“表姐。是你吗？”王芳拉住女人的胳膊说。

女人躲着正脸，小声说：“你认错人了。”

“表姐，你这是怎么了？我是王芳啊。”王芳拉着女人不放。

“对不起，我不认识。”女人挣脱了王芳的手，转身走去。

“刘霞！你给我回来！”王芳喊了出来。

那个女人停住了脚步，缓缓转过脸来，已是两行热泪高悬。

李新华一家与刘霞母女进得动物园，找了一处僻静的草坪坐了下来。两个小朋友自顾自地在一旁玩起了捉迷藏。

刘霞这才将自己肚子里的苦水倾盆倒出。

原来，刘霞和她妈一样，也是远嫁。只是她比她妈更不幸的是，她的老公去年底查出患了癌症，已经是晚期。虽然男方的父母家境富裕，花费巨资想挽回他的生命，但今年三月，她老公最终还是走了。因为她老公是独子，她又只生了个女儿，他们不想让她母女分得半分半毫的财产，就四处打点关系，想了办法将她踢了出来。

刘霞哭着说：“我一个人漂泊他乡，哪有什么资源和她们斗，只有瞒着家人，带着女儿回这边来了。如果不是还有个女儿，我真想一死了之。”

王芳听着刘霞的遭遇，泪如雨下。

李新华心中满是不平，说：“法治社会，还怕他不成。”

刘霞说：“那有什么办法，谁让我生了个女儿。”

李新华一拍草皮，说：“女儿怎么了，我们也是个女儿，我们就觉得女儿也挺好！”

王芳向李新华使了个眼色。李新华才发现刚才有些冒失，止住了话。

“那你有没有想过现在再杀他们个回马枪？”王芳关切地问道。

“算了，这也许就是命。不想再搅和了。过去了就让他过去吧。”刘霞摇着头说。

王芳见刘霞自己都没有了这心思，也就不再劝她。

三人一时无言，静静地望着正在一旁嬉闹的两个孩子。

一片枯叶脱离了相伴一年的树枝，荡着圈飘下来，落到了刘霞的手上。

刘霞捡起树叶，长叹口气，转过脸对王芳夫妇说：“妹、弟，你们知道，我也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有句话我还是想说给你们。”

王芳夫妇点了点头，示意刘霞继续说。

“你看，你们也是个女儿，要不就再生一个，就不说男女，光说英子有个亲弟或者亲妹，以后遇到个啥也好有个照应。”刘霞稍停了一下，又补充道：“当然，要是生个儿子就更好了。你们可别把这个社会想得太好。生前生后，有些事你们也掌控不了，就像这片叶子。”说完，刘霞将树叶往旁边一扔，一阵风吹过，树叶便淡出了他们的视野。

晚上，在动物园外的饭店里请刘霞吃过饭，相互留了个电话，王芳夫妇便与刘霞道了别。

当晚夜话，王芳试探着问李新华：“要不，我们再生一个？”

出乎王芳意料的，李新华一口答道：“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