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2月2日16时52分，我的爷爷经历了人这一辈子第一次死亡——生理死亡，享龄92岁。而我，再不能听到爷爷一字一顿地喊我名字了。
接到家里来的电话时，我正准备与客户的晚饭之前吃点东西垫垫肚子，电话挂断，食欲消散，头脑发蒙，站在地铁口望着夜幕发呆，好一会才想起来要打电话跟老板请假。当晚的车票已经售罄，否则我怕是不会遵守与客户的约定了。跟客户约好见面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我坐在KFC，继续发呆，不敢相信爷爷已经离开的消息。我甚至质疑自己的听力和记忆力——爷爷还有一口气在，等着我回去见他……第二天一早的高铁，车离家越来越近，我却越来越害怕，我是要真的失去爷爷了。
那天早上雾气很大，我靠在座位上看窗外，像梦里的场景一样，很多东西看不大清楚，心想，这是梦吧……我努力抬起头、抑制情绪，不想在人前失态。家人接了我去灵堂的路上，寥寥几句，大家只感觉到疲倦，便没有多言。到了灵堂，见到其他家人，和高高挂着的爷爷的遗像，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我抱着爸爸痛哭，却哭不出声来，眼泪打在眼镜上、蜡烛上、高香上，是不是也打在爷爷心里呢？
第二天出殡前，我看着入殓师为爷爷的遗体清洁整理，爷爷躺着，就像睡着了一样，哪里像是离开了？忍不住的悲伤，统统化作眼泪，那时我知道了，什么叫以泪洗面。按照当地习俗，孙女要抱着爷爷的遗像，走在出殡列队的最前头，我走到爷爷的墓前，看着别人将爷爷的棺木下葬，才终于相信爷爷真的离开了。这是爷爷第二次死亡——身份死亡。
距离我国庆回家见到爷爷，还不到两个月…我走的那一天，爷爷在睡午觉，不想吵醒他，我在房间门口看了爷爷一眼，就匆匆离去，谁曾想，这一眼，竟是生离死别。
子欲养而亲不待。
可最伤心的人，不是我，也不是爸爸，而是与爷爷走过几十年风雨的奶奶。奶奶20岁时认识了39岁的爷爷，从此风露同享，甘苦与共。有人劝慰，奶奶为了让他人放心，也不会表现得过于伤心，而那天众人散去，四下无声，我却见奶奶伤心地不能自已。我除了递上纸巾，轻轻抚着她的后背，说不了什么安慰的话。话出口，就是两个泪人…后来看到老布什与其夫人芭芭拉的新闻，我总担心着奶奶。我写了一封信烧给爷爷，希望爷爷能在奶奶的梦里出现，劝劝奶奶。这种时候，我连迷信都是愿意的。
葬礼结束，悲伤不止，听到的歌、看到的画面，什么都能联想到失去爷爷的悲伤，一牵扯就是记忆的洪流和红肿的双眼。爷爷的书架上放着一本他八十多岁时出版的词集，翻开第一页，是爷爷七十几岁时候的照片，精神奕奕，学者姿态，让我一下子想起爷爷和我说过的话：“你才二十几岁的年纪，人生才刚刚开始啊！”爷爷总是鼓励我，“迷茫也没有关系，人一生都在迷茫，关键是你还是在往前走的”。爷爷留下的词句，永远展现则昂扬向上的样子，就像白杨，几经风霜毫不低头，我永远忘不了爷爷逝去的悲伤，却不能一直沉溺在悲伤里。我永远怀念爷爷，也要继续往前走。我还要认真用力地活出自己，我还要积极向上地不顾恶语，我还要上下求索找寻意义，我还要策马趟水慢慢看尽长安花。
人在面临巨大悲伤的时候会变得非常脆弱，比如亲人的死亡，它像一击重锤，砸在胸口，让人说不了话，但陪伴的温情、对逝者意志的延续，又会激起人的坚韧，让他们一直走下去，这是生命的鲜活和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