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抉择

      看晏凌洋写了她爸爸脑梗住院,也想说说自己爸爸脑出血的事,之前也只是在日记里写写。

      那年夏天,那个周末,我在姐姐家,那天早上刚起床,才六点过,天很亮了。姨妈打电话给我,她的声音还带着睡意,问我在哪里,说爸爸不好,妈妈在老家,你们联系看你妈妈吧,她要从那边过去。又说你姐姐的电话怎么打不通。我也奇怪呢,姐姐就在县城,离家近,一般有什么事情都是打给姐姐。来不及多想,叩姐他们的房间,叫快起来,转诉了姨的话。然后打给妈,她从老家去重庆的医院,我们就从这边去,姨妈也一起。

        我从未想到这么严重,就想爸爸是生病了要去医院看看。毕竟电话是打给姨而不是直接打给我们子女的,现在想来,妈这么做恐怕也是怕我们太年轻经不住事。

        那天我们到医院差不多十点了,妈妈还没到,五叔说二叔一早就接到电话,说你认识XXX不,他昏迷住院了,说快点过来,在五院急诊科。五叔在重庆,二叔就给五叔打了电话,五叔就过来了,他说他赶过来的时候还看见我爸,在急诊科,喊他他还点了点头,现在在重症监护室。

        妈妈到了,二叔也到了。我们一起上楼看爸爸,他在重症监护室,我们不能进去,只允许下午四点到四点半探视。医生拿了很多表格、单子给我们填、签字,每一条免责条款都让人生气,说着死亡概不负责之类的,可你还得在下面签字。

        趁着还没其它事情,妈妈和姐姐去走访爸爸的领导和工友了解情况,感谢背他来的人。背爸爸来的叔叔说,他和爸爸准备当天去某地做工,一早他醒来上厕所,爸爸的手臂从床上横出来,他还以为爸爸开玩笑,叫他他也不理,上厕所出来他还那样。一看,嘴角都有泡沫,问他也说不出话,能动的手就往裤包里摸,他一摸,里面是钱。赶忙拿了他手机打电话。头天晚上吃了饭他还去街上买了东西,还一起看电视呢,就说昨晚他睡得比较早,说你们先看电视,我去睡了。现在想来他走的时候脚还有点打翩翩。     

        下午到了探视的时间,我们穿好无菌服进去,看里面四张床,我们跟了医生到爸爸床前,第一次见人身上这么多管子,头上、胸上、手上、脚上都有,手还用绳子捆到了护栏上,就像动物一样,看着心酸又心疼,整个人感觉离人远了点,离机器近了点。爸爸躺在那里,跟我平时看他的时候一样,只是睡着了。妈妈握着他的手,叫他,让他听到了就握握手,爸爸握了握。这时旁边一张床的老者起了起身,我一看,病房里其他人都是满头花白的老年人了,爸爸,你还没到退休年龄呢,我心里想。

        第二天一早还在去医院的路上,医生就打电话过来,说早上心跳骤停,心肺复苏抢救了过来,让家属快去。我们到了医院,医生把我们带到旁边空空的办公室说情况,说他是脑干出血,早上又心脏骤停,非常危险,让我们有心里准备。我们问其他得这病的情况,医生说在这里的就没出去,还有一个家里有钱在这里住了一年,最后也没。他们说也有回家治疗的,情况他们就不知道了。

        又过了两天,我们又往医院缴了两次钱,没天费用超过5000,妈妈向医院说明情况,问有什么途径可以少点,大概医生见多了可怜人,只是无动于衷,说不行不行。那时家里刚给弟弟买了房子,所剩无几。我说就是给你买了房子,他说需要的话就去退了,本来也没想买,妈妈他们说买。最后,我们拿着片子去重庆新桥医院,挂了专家号,医生还是同样的说法,保守治疗。妈妈要求去了普通病房。普通病房也好,接触的时间多,我们给他翻身,给他物理降温,后来他热得不行,不自主得抬腿,看着怪吓人。我们叫来医生,医生问做不做切喉咙的手术,看着帘子拉上,我们在外面等,想着生命的脆弱、刀在喉咙切的感觉,就想写遗书。 

        又过了两天,限于经济和住宿不便(我们住在五叔五婶在重庆租的房子里),虽然医生说不能动,我们还是叫了县城医院的救护车。到了县中医院,我们握着他的手说:“爸爸,我们回来了,就在县中医院。” 他睁了一下眼睛,两行泪下来,嘴里发出两声模糊不清的声音。就这样,在中医院住了段时间,老家镇医院住了段时间,县医院又住了段时间,几个月就过去了。妈妈住在医院每天服侍他,我们周末去。慢慢地他可以说话,说不明就用笔歪歪斜斜地写。

        想不到医院里这样的人那么多,天天看有人牵着伴儿学走路,三十来岁的也有,只是他轻,大概是轻微脑梗,由老婆面对面牵着教走路。医院里人来人往天天都有见闻,有什么管子捅进肺里搅,拉筋就像拉绳,有被蛇咬了送医院的,有因为感情跳楼的,有小儿麻痹腿一大一小的,有半岁不遂十几年的,看着或听着就疼,就害怕。想不到人可以活成这样子,想不到人可以这样子活着。我从来都不知道高血压会造成这样的后果,在我眼里它就是一种很平常的病,很多人都有的嘛。

        终于出院了,他还不会坐,头也不会动,扶着他脚耷在地上也不知道动。又去找医生扎针,进行康复训练,天天扎,他脾气变得不好起来,因为一点小事和一起扎针的人吵起来,有时又不肯医了,说死了算了,那两天病情便急剧严重,上吐下泻,妈妈每次打电话来,我听着也难受。每次我们去看他他就哭。一个疗程两个疗程,三个疗程四个疗程,五个疗程六个疗程过去了,慢慢也能扶着走路,甚至自己可以杵着拐杖走了。第二年去巩固两个疗程,第三年再去巩固两个疗程。

        现在,几年时间过去了。开始爸爸老和妈吵,妈妈报告爸爸打她、拿她东西不还她,爸爸打电话说要买什么什么,一上午就打四五个电话。爸爸吃多了就拉肚子,妈妈不给他多吃,他告她不给吃的,她说他拉肚子一天都得换衣服洗衣服。两个人吵吵嚷嚷,时间久了慢慢也平复下来,爸爸主动要求不吃那么多。我也习惯了从我记事起就常年在外的他天天呆在家里,一辈子也没怎么在一起的爸妈在一个屋檐下。妈妈照样一天打她的太极拳,逛她的广场舞,爸爸就看他的书,看他的养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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