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看上他的钱(二)

美玉坐在李永浩的车子里,从窗子向外望去,深秋的萧条已经开始,秋风正在拼命吹落那些顽强地挂在树上的黄叶,冬天快来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恋爱,他俩开始准备婚礼了。永浩的父亲建议,婚礼定在春节举行,全家人有足够的时间来准备。

新年刚过,公公婆婆乘着一辆豪华轿车,专程来到美玉的老家见她的父母,连司机都穿得西装革履,十分笔挺。

韩国的婚俗文化很独特,美玉的父母和所有韩国父母一样,认为收了彩礼就如同卖了女儿,脸上无光,他们耻于收彩礼。事实上,在韩国,结婚时男方家只向女方家里送酒送肉,不送彩礼。虽然李永号的父母只送来了酒和肉,但这些礼物的包装也亮瞎了全村人的双眼。

在韩国,嫁女儿时,女方家要给男方送“彩礼”,大约多少呢?范围在500万(2万7人民币)至几亿韩元(54多万人民币)的钱作为彩礼。此外,女方还要给男方家送床上用品、厨房用品等礼物,有些女方家还给男方的父母送名牌包、貂皮大衣、名牌车等。

但是美玉家拿不出这些,永浩提前买了貂皮大衣和名牌包包,送到未来岳父家里,美玉对父亲说:“这写东西是用公司预支给我的演出费买的,你们放心收下就好,不要在亲家面前丢了面子。” 父亲本来不打算接受这些东西,一听美玉说不要丢了面子,就不再说什么了,算是接受了。

问题来了,永浩的母亲非常清楚美玉家拿不出这笔钱,美玉毕竟刚刚步入演艺圈,哪里拿得出这么大一笔钱,肯定是儿子帮助的,她私下里问永浩:“你给了美玉不少钱吧?我劝你不要这么做,能否过到一起还两说呢,你现在就这么做,到时候人财两空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妈妈,请不要在我的兴头上说这些不吉利的话,美玉是个好姑娘,我把她追到手费了多大的力气,你知道吗?她原来是有男朋友的。”永浩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露了嘴,赶紧不吱声了。

“有男朋友?肯定是嫌贫爱富,最后选了你,这么听来更可怕,你一定要小心提防,别中了她的美人计。”

“不是像你说的那样,是那男人自己退出了,他觉得自己配不上美玉了。”

“妈妈不说了,你都三十岁的人了,如果连这些事都分辨不清楚,那就白活了。”母亲很不高兴。

永浩不理她,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自打从巴黎留学归来,他就搬出去住了,父亲把海边的那套别墅给了他,让他独立生活,永浩只是在周末的时候才回来看看。

永浩的父亲和妻子想的不一样,他不计较钱,他觉得只要两个年轻人过得好就比啥都强。

美玉渐渐清楚了永浩家里的情况,三个姐姐,除了二姐一直没有嫁出去之外,大姐和三姐已经结婚了,孩子也都满地跑了。二姐早年恋爱过,家里不同意她和那个马来西亚男人结婚,生生把俩人分开了。

自打俩人分手,二姐的爱情阀门就对外关闭了,眼看着要成齐天大圣了,父母心焦得厉害,如果不是因为二姐这件事,永浩的母亲也不会答应儿子的婚事,毕竟,他们李家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将来是要继承家业的。

美玉家里的生活明显改善了,母亲很是安慰,和美玉说话的眼神有了些不同,仿佛女儿成了家里的救星,这让美玉十分难受。

新年到来时,美玉感觉快累倒了,主要是心累。

家里拿不出任何彩礼给婆婆,这让美玉感觉低人一等。美玉明显地觉得婆婆不喜欢她,婆婆的眼神总是带着几分嫌弃,看电视时还在微笑,一转眼看到美玉,嘴角立刻就耷拉下来,摆出一副婆婆脸,都什么年代了还如此。美玉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她不想让永浩夹在中间难做人。

公公很高兴他们能结婚,公公以前觉得,这个儿子或许会谁也看不上,一直荒唐到四十岁,哪想到,儿子还不到三十岁就要结婚了,自己很快要做爷爷了,这不是祖上积德又是什么?

公公得知他们要结婚的消息后,高兴得合不拢嘴,他告诉永浩:“婚礼一定要办得够排场,先来一场西式婚礼,接着再来一场韩式传统婚礼,我会把各方要人都请来,咱们请个最好的乐队,再把当今最红的歌星请来,让美玉和他们同台唱歌,美玉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唱那首阿里郎。”公公激动得满脸放光,好像看见了隆重的婚礼。

婚礼前,永浩看到穿着婚纱的美玉如此动人,他深情款款地拉着美玉的手对她说:“我不知道会爱你多久,介于我家里的特殊情况,我这辈子不会和你离婚,不爱了也不会抛弃。” 这句话当时把美玉感动得流出眼泪,哪知这句话后来竟然“一语成谶”。

在韩国的农村,人们都是按照传统方式举行婚礼,因此,美玉的父母参加过不少传统婚礼,知道怎么配合,但西式婚礼,需要新郎自己先入场,几分钟后,美玉的父亲再和女儿一起入场。

那天,美玉父亲穿了一套藏蓝色高级西装,这西装是美玉和永浩陪着父亲买的,父亲先试了一套银灰色的,穿上后就像一个假人,全身亮闪闪的,美玉和永浩忍住笑,劝父亲考虑一下蓝颜色的,父亲立刻领会到最好让孩子们帮着选,毕竟,自己这辈子没穿过西装。

蓝色西装穿好,打上一条深红色的领带,韩国人和我们一样,喜欢在结婚庆典上穿红色,他们认为这是吉祥如意的象征。

最后,父亲穿上了一双黑色的新皮鞋,配上笔挺的西装,怎么看都像是穿着别人的衣服,他身上的朴实劲隔着西装美玉都能感受到,虽然之前练习过好几遍了,但婚礼进行曲骤然响起时,父亲还是紧张地不会走路了,美玉用手肘碰他,他愣了一秒赶紧调整好自己,坐在前面的人看见后都忍不住笑了。

父亲表情木讷不笑也不哭,像个牵线人似的。其实他心里很不是滋味,虽然女儿嫁入了豪门,但他反而更担心了,他情愿女儿嫁给一个普通人,过一个平平淡淡的日子,那样他才会感觉踏实。

家里四个孩子,美玉是老大,从小就帮着父母照顾弟弟,上山砍柴,院里喂猪,样样事情都会做,父亲最喜欢也最器重这个女儿,她比几个弟弟更加善解人意,虽然学习一般,但是懂得做人。父亲不愿往下想了,只祈祷女儿能够幸福。

传统婚礼开始后,父亲才放松下来,公公的预感果然不错,一首阿里郎把婚礼推上了高潮,这首歌老少通吃,毫无代沟,人们都兴奋起来,几个上了年纪的奶奶都挤到前面跳起舞来。

音乐响彻大厅,一切都呈现出皆大欢喜,只有美玉心里揣着兔子,自己先是当选了第三名,接着又嫁入了豪门,她担心自己没这享福的命承受不起,怕好日子像雨后彩虹很快会烟消云散。

随着人们把七彩碎片从空中撒下,美玉又一次眩晕起来,灯红酒绿之间,眼前的世界有点云波诡谲。

那天,美玉的脸颊完全累酸掉了,有生以来,第一次笑这么久,仿佛把一生的笑都用尽了。

婚礼结束后,全家人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婚礼大功告成,公公特别开心,有种光宗耀祖的喜悦写在他的脸上,他高兴的程度,远比厂里的大轮船下水更加开心。

美玉当时不知道,两个人结婚就是两个大家庭的融合,在亚洲文化中,这种特殊的习惯实际上给每一个进入婚姻的人带来更多的考验和压力。

在这喜庆的日子,李家的客厅挂满了大红灯笼,卧室的红蜡烛也点起来了,飘散着若隐若现的香气。卸完妆,美玉把盘了一天的头发放下来,才感觉完成了一个重要的仪式,从此要开始新生活了。

在此之前,她觉得一切都还悬在空中,今晚,真正的洞房花烛夜到来了,她意识到这一刻迟早会来的,女人的青春只有那么几年,一夜良宵,把积攒十几年的青春在这一天都用光了,想到这里,美玉不知不觉流下泪来,哎,女人的眼泪怎么也积攒到这一夜来抛。

永浩觉得这眼泪是为他流的,触动着他的心,他替美玉擦掉眼泪,美玉的眼睛红红的,瞳仁却很清澈,“我会好好疼你的,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妻子了。”

新婚之夜,永浩惊喜地发现,美玉竟然是第一次,这使他着实吃了一惊:“都什么年代了,竟然还有你这样纯洁的女孩,我真是太幸运了。”他看她的眼神,好像她是中世纪遗留下来的恐龙。他以为,那个晨恩早就捷足先登了呢,哪想到自己竟然是个幸运的摘花人。

黎明的第一道晨光还未显现,晨恩悄然来到美玉的梦中,穿着熟悉的蓝色体恤,他什么都没说,只用他细长好看的眼睛温情地注视着美玉,那意思仿佛是说“你一定要幸福啊!”

美玉醒来后,想着那个梦,喃喃自语道,我一定要幸福啊!为了父母,为了晨恩,也为了我自己。

婚后,永浩对美玉更好了,第一年,他们是在柔情蜜意中度过的,一起出游,一起追剧。追剧时,永浩总是拉着妻子的手,美玉把头靠在丈夫肩上,冬天,他们将壁炉点燃,腿上搭着薄毯,跟着电视剧一起哭一起笑。

第二年,他们有了一个女儿,,公公给取了个名字叫润宝,润宝长得很好看,两只眼睛黑溜溜地招人喜欢。女儿继承了美玉的外貌,性格却很外向,总是对人笑,很少哭闹。

自从生下润宝,美玉和永浩就搬回来住了,婆婆说这样方便照顾宝宝,不然总会牵挂着,毕竟美玉的父母不在首尔。

美玉没有反对,她才24岁,不懂怎么带宝宝,婆婆说:“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找好了有经验的阿姨,这样你和我都省事,你只需要用眼睛盯着就好,阿姨毕竟是外人,她做事情只是看在钱的份上,对孩子是否用心全凭她的人品和良心了。” 美玉说:“好,谢谢妈妈想得这么周到。”

美玉说这话时,已经好了思想准备,婆婆定会在带孩子的问题上和自己针锋相对,让美玉没想到的是婆婆并没有干涉具体的事情,比如,用什么牌子的纸尿裤,喝什么牌子的奶粉,什么时候给婴儿断奶,多数事情她都让美玉做决定,“你不明白的事情,就上网去查,等你带大了润宝就有经验了,我如果事事操心,你就一直学不会。”婆婆的语气不容置疑。

润宝很快就能歪歪斜斜地走路了,逗得全家人开心不已,她咿呀学语时最是可爱,性格也不知道像了谁,特别爱说话,很会讨人欢喜。

婆婆看美玉生了润宝,对她比以前好了一点,但婆婆希望美玉再生个男孩,只有生了男孩,美玉的任务才算完成。公婆已经有两个外孙子了,但是,他们重男轻女,总觉得必须生个孙子才行。

公公期待着家里能有更多的孩子,仿佛这样,家族的未来便有了着落似的。

美玉不负重望,在将近十年的时间里,三个孩子接连来到世上,一个女儿两个儿子,女儿叫润宝,大儿子叫二宝,小儿子叫小宝,他们每个人之间像个三岁。就这样,一切都完美了,美玉像一个大钉子,强力契入李家,首尔的万家灯火,终于有了她的一盏。

每个孩子的降临,都宛如打地基的树桩插入土壤,美玉感觉在李家的地位日益稳固了,幸福像花儿一样,孩子们在客厅里嬉闹和玩耍唤醒了华丽大房子的青春和活力。

公公很少在家,长年在外忙生意,他的外貌谈不上仪表堂堂,可那威严的神态,却是令人敬畏的。

美玉有时想,自己就像个生孩子机器,除此之外,什么事都不会做了,但是,孩子们给她带来了极大的快乐和喜悦,仿佛是一款款良药,疗愈和抚慰着她的心。美玉心甘情愿地囚禁着自己,为了三个孩子,也为了父母。

结婚的头十年,永浩是一枚暖男,就像香港那个郭晶晶的丈夫。但是美玉的心底仍然挂念着晨恩,她托金樱子去向老同学打听,但一直没有晨恩的下落。

白天,美玉觉得自己已经把晨恩忘了,偶尔想起来心里会隐约作痛,每当这时,她不是带孩子出去玩,就是去购物,这两件事似乎弥补了失去晨恩的忧伤。但是,当夜晚降临,晨恩又会出现在美玉的梦里,而且不曾间断。

美玉没有想到晨恩会如此深入地扎根,她以为一段爱情结束了,一切就随风飘散了,完全没想晨恩会在她的潜意识里反复出现。

一天晚饭后,外面下着雪。婆婆对美玉说,以后就在家照顾孩子吧,不要再抛头露面了。她说这话时的语气不容商量,在她眼里,美玉嫁入这样的家庭,已经是一步登天了。在此之前,美玉偶尔会接个广告或者是出席一些剪彩活动。婆婆这么一说,她只好彻底呆在家里了。

美玉仍然喜欢购物,她靠购物时出去透透气,每次购物时,她会约上金英子,俩人逛累了,就在外面吃些甜品喝喝咖啡。金英子喝了一口咖啡问:“你过得好吗?嫁入豪门的日子不容易吧?婆婆对你如何?”

“你知道的,婆婆一直不喜欢我,但我每生一个孩子,她都会对我好一点,现在,比起我刚结婚的时候,已经很不错了。”美玉的表情是过去不曾有过的,带着慷慨和宽容。

“你成熟了,和以前不一样了。”金英子说。

“为了孩子,有什么不能忍的呢?你将来做了母亲就明白了。你和那个小孙怎么样了?”小孙是一个健身教练。

“没什么进展,他不想结婚,说没玩够呢!男人本来就不成熟,他又比我小三岁,就更需要我让着他。”金英子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你是给他当妈呢,男人不吃好粮食,你现在惯着他,以后自己受苦。”美玉以一个过来人的口气说道。

“我不担心,他们家只是个普通人家,人越有钱越崩溃,越不容易活得开心和幸福。我喜欢小孙的帅气,身材那么好,不少女孩子喜欢他!我现在不想明天,只想眼前。”金英子没说自己过了三十岁后,母亲给她的压力,她装作很快乐的样子,但是美玉一眼就看到她的心里了,美玉有个优点,看破却不说破,既给朋友面子自己也乐得轻松。

毕竟十年过去了,两人之间好像有了一条分界线,有些隔河相望了。金英子还是单身女人,憧憬着爱情,而美玉已经在为自己的三个孩子考虑了。

逛街时,美玉看上一套爱马仕粉色裙装,问金英子好不好看,金英子说,你穿上我看看。美玉一穿,果然与众不同,特提气。金英子心里酸酸的,她有点吃醋,哎,有钱又漂亮,身材和气质也这么好,这世道真是不公平。

美玉哪知道金英子的这些心理活动,她兴奋地对着镜子试了两套,竟然不分伯仲,都特别喜欢,没犹豫,两套都买下来,款式不一样,一套正红,另一套浅粉。

婆婆看见美玉买回来的裙装,忍不住连声说,“真是土气啊!”,说这话时婆婆的头摇成了拨浪鼓,“美玉啊!你下次出门买衣服,一定买高级色的,比如,灰色,奶油色,大地色,素雅才会显出高级,红的,粉的,都是村里女人喜欢的颜色。”婆婆尽量克制着自己说话的声调,怕吵醒了小宝。

美玉不吱声,婆婆表现出的嫌弃都被她努力抛在脑后,她单纯地想,等我把几个孩子带大,让他们个个都有出息,婆婆就会彻底改变对我的态度了。

买来的裙装挂在柜子里,也没机会穿,美玉的兴奋渐渐消退了,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彻底脱离了社会,像一只被关进了笼子的鸟。

韩国的文化特色很大程度上和我国古代文化相似,早晨起床后要向父母问安,如果嫁到了婆家,就要向婆婆问安。父母外出回来,子女都要起身迎接。吃饭时,应先给长辈盛饭上菜,老人动筷子后,其他人才能开始吃。

偶尔,公公婆婆和永浩会喝一点清酒,敬酒时,美玉要用右手拿酒,左手托瓶底,然后再倒酒,另外,道谢、致歉和迎送客人的时候都要鞠躬。光鞠躬是不够的,还要根据对方的身份决定鞠躬的角度。这些规矩,美玉家是不大讲究的,但是婆婆很在乎,美玉也只好遵循着。

婆婆家有专门的厨师,晚餐菜式丰富,偶尔也会有西餐,意面和披萨,即使吃西餐,也离不开泡菜,“泡菜低热量低胆固醇,而且纤维含量高。与苹果相比,泡菜的维生素含量更高。天天吃泡菜,不用医生不用药。”最后两句话是婆婆的口头禅,美玉也喜欢吃泡菜,但无论是辣白菜还是萝卜泡菜都带着浓郁的大蒜味,永浩是不喜欢的,每次闻到美玉的大蒜味,他就会皱起眉头说,“赶紧去刷牙,把舌头也刷一下。”

美玉如果受了婆婆的气,永浩回家后就能感觉得到,这样的日子里,美玉对他就有些不耐烦,有时回来晚了,没提前打电话也成了美玉生气的理由,永浩并不笨,他知道美玉为什么烦躁,但他只怪自己不够体谅美玉,脸上挂着懊恼的表情,美玉唤起他的不仅是爱情,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怜措之意。

在永浩眼里,婆媳之间的微妙关系和勾心斗角有关,但那较量在他眼里有点像打游戏,带着可笑的孩子气,是家庭娱乐的一部分,他从不放在心上。

婚后,永浩更是感觉到自己的幸运,美玉脾气随和,温柔如水,解人心意,婚后的发型也故作老成,每件事上都显出懂事和乖巧,生气了也很好哄,只要俩人不开心了,美玉会反省自己,很快意识到不应该把婆婆给的气撒在丈夫身上。

就这样,美玉成了一个地道的家庭主妇,虽然有保姆帮着,依然忙得不亦乐乎,白天总是很快就过去了,时间在窗帘后面流逝,而里面总是灯光辉煌。

美玉的嗓子沉寂了,只有在给孩子们唱摇篮曲时才发出轻声的哼哼,百灵鸟就这样变成了蚊子。

那是美玉人生路上最美好的一段时光,她没有意识到一个危险正在黑暗中渐渐逼近。永浩随着年纪的增长,尤其是结婚后,随着身体需求的日益满足,他的追求也随之发生了变化,他觉得自己该干一番事业了,这个想法蕴含着做人的兴趣和希望。

婚后第十年,丈夫和金正东合伙开了一个画廊,永浩熟悉巴黎的绘画界,他们给画家做代理,从卖出的画中提取佣金,他们偶尔也会展出一些顶级画家的画,与此同时,也开始玩收藏,说是玩收藏,其实就是低买高卖。

金正东是永浩在画展上认识的,俩人同岁,都是富家子弟,因此一拍即合,后来一起去欧洲看画展,又结识了不少绘画代理商和经纪人。

由于俩人都不懂经营,画廊的支出一直高于收入,年底核算根本没挣钱,公公说,经营画廊和开餐馆一样,头两年是需要养的,公公帮他俩找了一个财务顾问,由公公来支付顾问费,永浩不知道父亲是在帮他撑着生意,还是在监视着自己。

永浩父亲说:“我见过金先生一次,总觉这个人不是很靠谱,你不要过于相信他,有什么财务上的问题先和顾问商量。”永浩嘴上答应着,心里却很不舒服,我都三十岁了,婚也结了,父亲也当了,你还把我当小孩子看,这么不相信我,我倒要做给你看看。

金先生学过几年绘画,但为人轻浮,他对永浩吹嘘说:“我不像你,傻傻地把自己拴在一个女人身上,我的女朋友换过几十了,我和她们相处不会超过半年,只要发现她们想和我结婚了,就找个理由结束关系,开启新的,青春时代不尽情享受,人生还有什么意思?我告诉你一个秘诀,作为画家,最好的泡妞方式就是夸她们身材好,然后请她们做人体模特,付给她们高报酬,当她们在你面前暴露过几次后,你就稳稳地吃定她了。”金正东说这些时带着几分得意。

永浩不予理会,他说:“人和人不一样,我不喜欢到处留情,我在巴黎试过,感觉很不舒服,泡妞太多后只让我厌倦这个世界。”

金正东不傻,他明显感觉得到,有时候他和永浩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便不再说什么。每当这种时候,他便告诫自己,别着急,男人不会是铁板一块,不好色,就好财,不好财至少好面子,只要耐心寻找,肯定能找到机会。

春天的巴黎是最浪漫的季节,街上的时髦女郎穿着裙子走过,袅袅婷婷,看上去赏心悦目。

金正东和永浩在市中心一家酒吧喝酒,这家酒吧提供一种炸鳕鱼,据说烹饪前的鳕鱼都是活的,所以超级美味,人们慕名而来,座无虚席。

俩人坐定,看到旁边有俩个女人在聊天,其中一个超级优雅,大波浪金发,身材凹凸有致,举止优雅,女人的年龄大概在四十岁左右,金正东的眼睛时不时往那女人身上瞟着。

永浩猜得出他是在打人家的主意了,但永浩相信,这个年纪的女人可没那么容易上钩,再说了,不是每个巴黎女人都对亚裔男人感兴趣的,在她们眼里,亚裔男人缺少幽默感,更缺少爆发力。

就在永浩走神的时候,金先生也在琢磨永浩,他当初认识永浩时,就心生一念,觉得可以在这小子身上捞一把,金正东虽然是富家子弟,但是生意不如李家的规模大,而且家里三个男孩,父亲看不上他,所以,他的手头上没有永浩那么方便。

俩人一起做生意这么长时间了,他任然无法判断永浩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捞钱的机会在哪,只有一点可以肯定,永浩是一个自制力较差的人,想到这里,金正东微笑了,举起酒杯说:“来,哥们,干一个!” 俩人干了杯中酒,那是法国威士忌,颜色透亮,金黄耀眼。

金正东点燃一支烟说,“酒是个好东西,抑制这世界的虚荣,也减轻这世界的绝望。它维系人的感情,平衡人的内心。”永浩不吱声,有时,金正东说的话让他刮目相看。

俩人又简单地聊了一下明天要做的事情,永浩说,“我已经约好了一个老朋友,是个油画收藏家,他收藏的油画都是描写田园风光的,现在有些不实行了。” 金正东说:“好,看看明天机会如何?这几天没什么收获,恐怕回到首尔后又要被你老爸训了。”

永浩听了这话,眉头轻微地皱了一下,说,”别提我爸,扫兴!”

“好,以后尽量不提他。”

不知为什么,说完了这话,永浩心里突然很烦,“我不能再喝了,头晕了,洋酒这东西,后劲大,我先回去,你慢慢享用。” 永浩之所以决定先撤,是因为他知道,金正东是不会走的,他的欲望已经写在脸上。

果然不出永浩所料,夜深了,金正东的房间电话仍无人接听,永浩不再等他,洗洗睡了。

第二天早上,金正东打来电话,让永浩自己去吃早餐,说他需要陪女朋友。

美玉因为孩子小,无法陪着永浩前往欧洲,也不知永浩和那个姓金的在欧洲都干了些什么。那段日子里,美玉经常会梦到自己步入断桥,然后突然失足坠落。

永浩从巴黎回来后,心情一直不大好,特别是最近,总是会心烦,美玉明明和他在一起了,他反而觉得疏远了。

永浩因为自己不是亲生的,想事情多少有点拧巴。怎么个拧巴法?他得到的感情越多就越是不满足,甚至有点得寸进尺,养母对他算是不错了,毕竟,一生下来亲妈就被送走了,养母可怜他。

更何况永浩父亲对老婆说了,“你只有对这个儿子好,我们一家人的未来才有保障。” 养母从这话里听出些意思,不是你生的,也必须把他当做亲儿子,不然,我不会让你有好日子过。

李老板平时虽然话少,做事却果断,且下得去狠手,不然也不可能把家业做得如此之大。

永浩从小被家里惯着,占有欲很强,虽说是人之常情,但在美玉身上表现得特别明显,一开始,永浩只是在心里想,嘴上不提,可后来情形就有些变了。

事情是这样的,一天半夜,美玉在梦里叫着晨恩的名字,连着叫了三遍,一遍比一遍焦急,永浩推醒了美玉,只见她脸色苍白,周身冷汗,永浩搂着美玉安慰道,“你做噩梦了?”

美玉默默点头不说话,刚才的梦依旧清晰,她和晨恩被人追杀,跑到了悬崖边上,就在美玉不知所措之际,晨恩却纵身一跳,美玉吓醒了。

美玉在梦里叫晨恩已经不止一次了,永浩想,十年过去,孩子都三个了,怎么还是换不来你的真心呢?永浩陷入痛苦之中,他觉得自己真得是悲催,母亲不是亲生的,娶个老婆天天夜里想的都是别人,那天,他下班没有直接回家,约金先生出去喝酒,把自己喝得烂醉如泥,金先生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散散心,在那里你会忘了一切烦恼的!” 

这个金正东认识永浩后,发现永浩为人单纯且出手阔绰,便有意识地装成一个懂绘画的商人,希望有机会捞一把,但他又不想引起永浩的怀疑,便把很多时间花在女人身上。

果然,一进卡西诺,永浩就激动了,他拉老虎机,玩到第三遍的时候,赢了,听着机器叮叮铛铛往出掉金币的声音,周围的人都羡慕地看着他,永浩陶醉了。那天,他赢了50万韩币。

永浩越玩越上瘾,却越输越多,越是输越想赢回来,于是,一发不可收。

自从永浩迷上了卡西诺,画廊的生意更差了。父亲问永浩,“两年过去了,生意看不出来有好转的迹象,不然就把画廊关了吧?”

“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想吧!”永浩心有不甘地说。

父亲说:“我给你半个月考虑,不能一直往里面赔钱,要学会及时止损。”

永浩说:“好的,父亲。”

可就在这时,画廊突然丢失了一张名画,那张夕阳风景油画至少有一百年的历史了,画面上是十九世纪的乡村,老树,小溪和一个少女,也是他们画廊里最贵的一幅画了。

丢失了名画,所有人都惊呆了,永浩立刻报了警,没敢告诉父亲,却打电话通知了金正东,当时,金正东不在首尔,和几个朋友去釜山了。

警察来了,和每个人了解情况,警察临走时对永浩说,“画廊有严格的红外线保安系统,可以说外面的人很难盗走这张画。但是,如果里外勾结,就是一件相对容易的事了。”

他们决定从内部的工作人员开始,一一排除作案嫌疑。

永浩告诉警察,这幅画当时是自己出的押金,因为和搭档说好了,名画卖掉后,永浩得七,金正东得三,自己感觉比较合适,就用父亲的厂子做担保贷款了一笔钱,把这笔钱押给了名画的拥有者。

这件事很快上了电视,油画的主人立即打电话给永浩说,除了用那笔巨额押金做赔偿之外,永浩还需支付一大笔钱。

父亲一听永浩说出的巨大金额,当时就犯了心梗,紧急住了院,差一点要了命。

这天,永浩和美玉一起去医院看望父亲,七十岁的父亲非常虚弱,吸着氧气,输着液体,心电图也在监控中,“最近,厂里的生意不是很顺,原来的几个大客户把订单都给了广州造船厂,那里的人工比韩国便宜,很难与之竞争,我们一家独大的局面正在改变。”

永浩听着,不知说什么是好,两只手搓来搓去。父亲接着说:“我老了,别人在这个年纪都颐养天年了,我却没个能帮上忙的人。”言外之意,你还这么不争气,帮不上忙就算了,还雪上加霜。

永浩想起,母亲想让大姐夫去厂子里给父亲帮忙,但是大姐夫很犹豫,他搞不清楚大姐夫是怎么想的。

其实那个时候,大姐夫在外面有女人了,而且那个女人还怀孕了,大姐在家里边总是有些霸道,所以大姐夫很压抑感觉很不舒服,虽然孩子都有两个了,但他却想和老婆离婚,憋屈的心每日都在琢磨着,怎样离婚可以争取到利益最大化,就在这个时候,岳父提出来让他来厂子里帮忙,他怎么会答应呢?

李老板之所以想起大姐夫来,是因为多年前,大姐夫就和他提过,想到厂里边儿来做事,但李老板有点儿防着他,为什么呢?李老板觉得需要观察足够长的时间,确定你确实对我女儿好,人品可靠,那时我再考虑,现在永浩不争气,自己的身体又每况愈下,于是就想着考虑一下大姐夫,哪想到,他张口了,大姐夫竟然没答应。

大姐夫的拒绝,使李老板吃了一惊,他觉得这件事有点蹊跷,不符合常理,琢磨了几天后,他找了个私人侦探去调查,结果,让他猜着了。

其实大姐已经有感觉了,但是永浩的事情搞得家里鸡飞狗跳,她作为老大,不愿意再给父母雪上加霜,才保持了沉默。

永浩看着父亲,头发几乎一夜之间全白了,不由一阵后悔,心里十分难过,离开时,他对父亲说,“我不会再去卡西诺了。” 父亲说:“我相信你。”

大姐夫的事,很快全家人都知道了,但是嘴上都不说,这对一家老小,又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父亲差一点被夺走老命,把永浩吓坏了,和金正东合作,使他损失惨重,又拖累到父亲,他很内疚。

三个月后,案子才侦破,是金先生和他表弟一起密谋的,还伪造了不在现场的证据,看上去像是外人做的案。但机关算进还是把自己给算进去了,审问的程序已经开始了,如果最后一切属实,金正东将会入狱。

这个消息又把永浩吓出一身冷汗,他暗下决心痛改前非,再不去那个卡西诺了,把时间都放在孩子们身上。

画廊关门了,永浩按照父亲的意思开始去厂子里上班,父亲安排他从车间干起。

一家人的生活表面上看又恢复了正常。

但不知为什么,这平静很像深海中埋了一个鱼雷,随时会引爆似的。

永浩自从发现美玉在梦里喊晨恩的名字,就对美玉越来越苛求了,稍有一个走神都不行,美玉的一举一动,永浩都会往晨恩身上联想。他甚至不喜欢美玉和金英子来往,总担心金英子会带给美玉有关晨恩的消息。

永浩故意不提晨恩的名字,是躲避,也是自伐,仿佛那名字会让他痛上加痛似的。美玉第一次发现永浩竟然心细如丝,而且还有点小心眼。

对于永浩来说,他觉得自己对美玉付出去的是真心,从第一次见到美玉至今,可谓用心良苦,然而收获了什么什么呢?美玉的心里竟然一直想着晨恩,梦是不会骗人的,永浩开始怀疑所谓的爱情,真是种瓜不得瓜,种豆不得豆。不得折磨人,得也折磨人。

在这种心态的作用下,一件小事又成了导火索。

晨恩曾送给美玉一个平安扣,一直被美玉放在抽屉里,在美玉眼里,那不是普通的挂件,是一个信物。永浩知道那东西是晨恩给的,因为美玉每次看到它眼神都不同。

那天,润宝翻母亲的抽屉,七八岁的年令刚开始懂得美了,她先是给自己喷了两滴香水,又用母亲的口红涂在嘴上,看上去像吃了石榴似的,最后,她把那个平安扣项链戴在了脖子上。

吃饭的时候,美玉才看见润宝的脖子上戴着那个平安扣,不由分说一把摘了下来,对着润宝一顿呵斥:“以后不许随便翻妈妈的抽屉,打碎了怎么办?” 润宝哪里受过态度,“哇”地一声,哭了,这哭声像划了一根火柴,把永浩的火蹭一下点燃了,他拿着那个平安扣恨恨地摔在地上,嘴里嘟囔着 “什么不得了的破东西值得你对孩子发脾气。”

平安扣是永浩故意摔的,他早就看不下去了,却苦于一直没有理由和借口,今天接着润宝的事顺便就摔了,想让美玉彻底死了这条心。

本来晨恩的事要靠时间去抹平,被永浩这么反来复去地提醒,反而成了刻骨铭心的一根刺。

永浩这一摔不要紧,美玉的心也随之碎了,她什么都没说,眼泪无声地流下来,她起身离开了饭桌,一顿饭不欢而散,婆婆也不高兴了,她觉得永浩是对的。

那以后,小俩口开始了冷战。几天之后的一个黄昏,永浩又喝了一个烂醉,跟着去了卡西诺,这次,他输的钱比第一次更多了。

事情又退回到最初的状态,全家人的努力都付之东流了,每个人都有种徒劳的感觉。随着永浩输掉的钱越来越多,家里终于变成了开水锅。噩梦般的夜晚,一大家子的人都无法入睡,睁眼闭眼,都是李永浩输钱的身影。

眼看着局面渐渐失控,美玉陷入了恐慌之中。

以前,美玉尽量避免和公婆说话,现在却感觉,只有和他们商量一下才优肯解决问题·,毕竟,凭借自己一个人,太势单力薄了。

婆婆对美玉的成见又开始了,认为是她不够好,丈夫才会出去做这些不体面的事,婆婆甚至由那个平安扣联想到美玉可能对丈夫不忠,美玉不理会婆婆的白眼,装着没看见,她想,丈夫已经这样了,自己再和婆婆对着干,这个家就真的快散了。

婆婆对于永浩学坏是有心理准备的的,她早就看出这个儿子是指望不上的,与其说将来李家的财产都给了这个败家子来继承,还不如四个孩子平均分配,毕竟,永浩和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只有三个女儿才是亲生的。

基于这种复杂的心理,婆婆的心情是微妙的,这些心理活动美玉是不明白的,美玉只知道自己在婆婆面前应该多加小心。

美玉以前是不信命的,但是眼下她有点信了,眼看着永浩从好端端的一个人开始变得认不出来了,美玉拿着永浩的生辰八字悄悄出去找人算了一卦,那人说“你俩命中不和,将来的日子会越过越穷。”

美玉听了,心里一惊,但是她又自我安慰地想,这些道士都是骗吃骗喝的,他们的话不可信。虽说不可信,却像在嗓子里扎了一根刺,拔不出来很是难受。

美玉不知道,就在她结婚前,婆婆也曾鼓动公公去算算他俩的生辰八字,公公说:“不算,如果算了结果不好反而添堵,不如就顺其自然。”

婆婆一看劝不动丈夫,永浩又一个劲地倒贴钱给美玉家,她决定自己去算一下。算的结果出来了,“婚姻短促,儿子败家。” 婆婆回来也没敢对公公说,怕给男人添堵,也怕挨骂。婆婆当时以为儿子败家不过是拿钱去贴补亲家,哪想到是染上了恶习。这可比补贴亲家更可怕更具威胁。

公公出院后,半个身子不听使唤了,按理说心梗的病人不会得半身不遂,但是李老板是心梗加上脑出血同时发生,这在临床上很少见,但是却实实在在发生了。

患病前,李老板在生意上总是当机立断,不拖泥带水,直接切入正题。是权力使然,也是人生苦短。自从脑梗后,他的右半边身体不听使唤了,他以前写字吃饭都是右手,现在突然需要变成一个左撇子,对他来说宛如从头来过,可谓困难重重,身体的力不从心,半身不遂的无可奈何,让他第一次认识到,挣再多钱,没有一个好身板,人生也是没有意义的。

他很清楚是时候退场了,如果继续硬撑,恐怕厂子会稀里哗啦垮掉。

他和几个要好的商界朋友放出口风,说自己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儿子不争气,没有接班人,所以考虑出售厂子,如果有人愿意接受,他愿意以优惠的价格卖出。

两个月过去了,只有一个商人问过此事,一听说,订单多数被转移到广州了,就随即消失不见了。

工厂看来一时半会还卖不出去,只好两条腿走路,看看接下来怎么办。

这天晚上,美玉躺在床上,两眼直勾勾地望着窗外,有雾的夜空,一切都朦胧看不清楚,美玉的眼泪一次次流出,她翻身挣扎绞尽脑汁地想,怎样可以帮助永浩走出来。

永浩洗完澡,拿着笔记本电脑看股票,美玉觉得是时候和永浩谈谈了。“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上次我做梦喊晨恩使你误会了。”美玉把这最大的忌讳摆出来后,别的话也就好说了,俩人顿时都轻松了不少。

永浩不说话,眼睛继续盯着电脑,他想听听美玉究竟想说什么。“永浩,我知道你为什么心烦,我想和你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咱们有三个孩子,我早把晨恩忘了,我向你保证,不会再和他有任何纠葛和联络,眼下孩子们太小,在他们面前,我们至少要相亲相爱的,这样孩子们才会健康成长。” 

永浩说:“美玉,你不要只是说,你要确实做给我看,让我知道你确确实实是这么想的。你知道,我这个人的毛病就是自控力差,但你要相信我,在这个世上,你和孩子们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为了这个家,我会努力把控自己的。你要相信我。”说到这里,永浩的眼睛有些潮湿,这是他的肺腑之言,轻易不吐的,毕竟十年的夫妻了,两人是真的有些感情了。

美玉说:“我相信你。”但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那天的夜格外黑,屋里静的连客厅座钟的嘀嗒声都听得一清二楚。他们两人都没睡踏实,各自想着心事,都有些伤感。

后来,永浩睡着了,睡梦中似乎听见美玉在隐泣,他装着没听见,不是不想劝,而是没法劝,他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是无法兑现的,不如不说。

果然不出美玉所料,那以后,永浩还是变了,以前的温和体贴渐渐消失了,笑容也越来越少了,对待最小的儿子小宝也不再持有热情,以前,他一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把小宝高高地举过头,让小儿子骑在他的肩膀上。

现在,他时常会烦躁,美玉找私人侦探查过了,说他在外面没有女人,虽然感情仍在美玉身上,但似乎有个魔鬼钻进了永浩的身体,仿佛抽去了他的魂魄,只剩下躯壳了,俩人怎么都找不到当年的感觉了。美玉前后对比,经不起细想,一想就感觉有把顿刀子割着心里的肉。

美玉并不知道,金正东在和永浩合作的初期,就经常给他所谓的“解忧药”,画廊虽然关门了,金正东也因监守自盗被判了五年,但永浩对药物的依赖却把他一步步推向深渊。

美玉的睡眠越来越糟,她不得不去看医生,医生建议她练瑜伽,白天,她把身体扭曲成各种拧巴的姿势,直到大汗淋漓才停下来,但是,晚上依然无法入眠,脑子里嗡嗡作响,好像有蜜蜂钻了进去。

练瑜伽不管事,美玉又去见了心理医生,一周一次,一次缴五十七万韩元,大约人民三千块,心理医生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从美国留学归来,她耐心地听美玉述说,偶尔问几句,美玉倾吐完了,感觉好了一点点,她奇怪自己,很多话对父母和金英子都不能说,却很轻松地和心理医生说了,最主要的是,说出来后就感觉轻松了一点,没那么沉重了。

美玉的秘密,只有诊所的心理医生知道,最主要的是她不会出去说。因为这一点,每次美玉付钱时,都没有犹豫,她觉得心理医生太不容易了,哪里是治疗病人,简直是把自己当垃圾桶啊!

夜晚,永浩厚实的脊背肆无忌惮地横亘在美玉的身边,他的喉结上下浮动,仿佛有只海鸟在心里涙叫,是欲念和贪心,是鬼迷心窍。美玉听着他的鼾声,仿佛听见他俩关系破裂的声音,美玉不敢出声,怕自己一出声,这段关系就彻底烟消云散了。

自从生了小宝之后,公公对美玉越来越宽厚了,或许是因为公公开始变老,心底柔软了,总之,他很体谅美玉,而且对永浩学坏的事似乎早有心理准备。

老管家说,公公曾经找高人算过,这个儿子今生来到他家,便是来索债的。那个时候,老爷子不知道儿子会出什么幺蛾子,只是静静地等待着,首尔这个不夜城真是谜一样,不到时候不揭晓。如今,谜底终于来了,他也仿佛一块石头落了地。

永浩的二姐早已从家里搬了出去,她说住在家里既不方便也不自在,父母也没拦着她,随她去了,永浩变坏后,小姐姐倒是回来的勤了,每次都试图和永浩聊聊,想探出个究竟,美玉看得出,家里只有公公和小姐姐从心眼里在乎这个弟弟,他们不忍心瞅着永浩就这么出溜下去,把自己的人生毁了。但小姐姐的努力显然是徒劳的,美玉不再对她抱有任何幻想。

那半年对美玉来说比半辈子还长,心里是惴湍的,也是听天由命的。她的耐心已到了头,一分钟也挨不下去了,她像热锅上的蚂蚁随时准备着接受噩耗。

一次,永浩喝醉,倒在路边睡着了,那天飘着鹅毛大雪,大雪把永浩的身体埋了一半,有过路人认出了他,把他送了回来。公公垂足顿胸地说:“一家人的脸都被这个败家子给丢光了。”

美玉和公公商量对策,公公似乎也受了折磨,两鬓的白发也有了,虽然金正东被判了刑,但是那幅画已被卖到了迪拜的富商手里,随后又以更高的价格卖给了一个收藏家。李老板的家族生意经过这次折腾,一下子伤了元气,从此开始走向摔落。

在这种情况下,李老板的压力可想而知,晚饭后,公公对美玉说:“这段日子委屈你了。”哪想一句话把美玉的眼泪都说下来了,不知从何而起的辛酸和难过,一下子溢满了胸口,可就在这时,婆婆突然进来了,她的手里拿着药,听见丈夫安慰美玉,一脸的不痛快又涌了上来,美玉最怕婆婆耷拉着脸,赶紧擦掉眼泪。

公公对婆婆说:“我和美玉有事情谈,你把药放在这里吧!我一会吃。”婆婆只好放下手中的药和一杯水,退了出去。

公公对美玉说:“你知道,永浩以前不是这个样子,他没有这些恶习,都是那个姓金的把他给带坏了,姓金的虽然进去了,但是他的朋友圈还在,为了保险起见,你们移民吧,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我来找个律师,投资移民和特殊人才移民,两条腿走路,看哪个办理的更快些。”

美玉吃惊地愣在那里,姜还是老的辣,不服不行,公公看来对此事想了很久了,原来是早有准备啊!

“那幅画怎样了?”美玉关切地问。

“警察说,虽然找到了线索,但是把画追回来,还需国际刑警之间的合作才能解决,一句话,需要时间。”公公说完叹了口气,把拐杖放在旁边,自己坐在了椅子上,自从他住了拐杖,看上去真的是一个老人家了,美玉心里想。

春天到来时,他们一家的移民申请有消息了。移民律师说,美玉在韩国获得过国家级歌手奖起了作用。

月光很亮的晚上,美玉睡不着,坐起来想着移民的事,有着些莫名的憧憬。她的心里再次升起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人挪活,她要带着孩子们去远方寻找新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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