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跟她老人家见面是在十几年前的一个夏天,我拘谨地坐在一把竹椅上,打量着周围陌生的环境。热闹的人群中传出我听不懂的方言,局促不安之际,一个矫健的身影来到了屋前,老彭介绍道:这是奶奶。还没容我站起身,老太太一把抓住我的手,慈祥地跟我说话。
说来也怪,尽管当时别人尽量用他们自认为很标准的普通话跟我说话,我还是听不懂。而奶奶的方言我却能明白十之七八,她大体是问家里几口人,可有兄弟姐妹,父母是做什么的等等,最后一本正经地拉着我的手,问道:我孙子最好了,人又勤快性格又好,你看可还行?我笑着说行,老太太乐得合不拢嘴。
往后的几天,她总是去打打小牌,还说带我去,我闲无聊不跟她去,她中午回家时手上总是拿着点吃的给我,山上摘的毛桃啦,别人给她的零食啦,一股脑儿塞给我吃。返程的时候,硬是塞给我五十块钱,说是见面礼。
后来结婚生了儿子,在老家住过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奶奶一有空就过来陪我,聊天、帮我带孩子。姑姑们来看她带的吃的,她舍不的吃拿给我。孩子身体不舒服,吃药无果,她带我去庙里求老爷(大概是神仙吧)。怕我无聊带我出去玩,逢人就说这是我孙媳妇儿,乖不? 从她那自豪满满的神情里,我解读出的是偏爱,但是为什么呢?大概是隔辈亲吧,又大概是我们祖孙投缘!
再后来我回上海工作,每次回来,她老人家都亲手做餐可口的饭菜给我吃。跟我讲讲村子里的趣事儿,又跟我说哪个邻居的孩子见到她好热情,让我见到别人也要喊人家跟人家讲话等等。我也喜欢给她带一点小东西,吃的用的,不求多贵重,但求她开心,让她知道她疼爱的孙媳妇也惦记着她,也好让她在邻居面前有炫耀的资本。
回长沙后,她的身体已不如从前,时不时腰痛,背也弯得厉害。她说腰痛起来痛死个人,就这样去了也好。我安慰她,天气冷了不好过,等天气暖和了就好了,你可不能就去了,你还要等着看重孙子娶媳妇呢!不知她老人家有没有听懂,但笑起来的模样至今留在我的记忆里,那么慈祥,那么温暖。
奶奶是个爱干净的人,腰痛的时候不想动,喊我帮她扫个地,我就连桌子柜子一起给她擦一遍。再后来,变得有点糊涂,过年的时候找鸡找鸭找不在身边的儿子,又骂叔叔不该打堂弟。这时的她时而糊涂时而清醒,糊涂时骂人,清醒时跟好人一样。
奶奶是个爱热闹的人,又或许是人老了感到寂寞,每次我们回去,路过她小院门口时往里望一眼喊一声,她立马就出来了,在婆婆这边陪我们聊天。
去年的冬天特别冷,这对一个老人家来说不是一件好事,她身体和神智的功能都在退化,身边需要人照顾了。
祸不单行,年后又摔了一跤导致骨折,腿上打了钢钉。这份疼痛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也是折磨,更何况一个八十几岁的老人家了,她的痛可想而知,而我们又无能无力。
姑姑叔叔们在她身边轮流照顾,晚上也不离开。老公逢周末还能回去看望下她老人家,而我一直天真地以为等拆了线她老人家就能康复了。离拆线的日子还有半天,就在约了医生来家里拆线的那天早上,她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驱车往家赶,在路过小院门口时,习惯性地扭头望一眼,门口一片寂静,恍惚间还以为是做了一场梦,醒来后奶奶还会在小屋里颤巍巍地走出来迎接我们。老公按住喇叭鸣长笛,而奶奶却再也没有走出来,那一刻,破防泪奔。
进屋看到她老人家安详地躺在那里,瘦了很多,这是受了多少痛苦才熬到了这油尽灯枯的一刻?我们不得而知。
奶奶的后事,是按照她老人家喜欢的热闹的形式举办的。有人说这次聚到一起的人比过年还多,念经的、唱戏的、做道场的,一应按照乡里的习俗。出门那天,一应后辈几十人走在最前面,奶奶的棺木在吊车上由两排青壮年护送,后面是乐队,乐队后面是我们开着车子慢慢跟随。一行人浩浩荡荡,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最后奶奶被埋在了青山绿水间,从此归于尘土。
奶奶生前不止一次问我她死了我会不会回来,开始我不让她乱说,说您是要长命百岁的,哪能这么快就想死的事儿。后来她问的多了我就说回,她听到后笑得很开心。
但谁能想到,离别竟然来的这么快。有时候我们认为的来日方长,只不过是我们的自以为是。
有时候想想,我何德何能,身在异乡能得到这样一份超越了血缘和地域的庇护和偏爱。十几年的陪伴,说是孙媳妇儿,实际上也和孙女儿差不多。
不想十几年的祖孙情就此随风而逝,又怕自己健忘忘了奶奶的模样,于是在小院里转来转去想找个物件儿留个念想,但没找到合适的。于是手机里保存了奶奶的照片,写下这段文字,来纪念她老人家的十之一二。
愿老人家在另一个世界里幸福安康,您的音容笑貌您的恩情不孝孙女儿长记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