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依据着我们的规划和目标，重复着日复一日的生活的时候，大概是很少有时间思考一些哲学问题的，比如，我们活在什么样的世界里？为什么我们会按照这样的方式生活，以及为什么我们会有期望和目标，并且为了目标不懈努力、抑或旁门左道、抑或持有戏谑的犬儒态度得过且过。如果某一天，你突然提出了这样的问题，朋友或者家人要不使用“你没病吧”“想这些有什么用？不如想想你钱怎么多赚点怎么买房买车”当然也会有人答非所问的告诉你“今天的幸福生活是革命先烈的鲜血换来的”相比之下我更喜欢最后一个回答，至少他试图拨开我们生活着的似是而非的符号界的表象去寻找一番结论，尽管他拨开符号以后看到的依然是符号。

经典唯物主义者所坚持的理论基础，他们相信世界的大厦建立在一个确定的，明晰的，可经验或者至少未来可经验的物质与时间的底座之上。却没注意到这个看似坚实的基础建设在漆黑松软，混沌不辩其型的软泥滩上——未来的事件总是推翻根据过去的经验和理论，死在凝固的历史也永远在是信史还是伪史中争论不休，就连唯物论赖以存在的物质根基和遵守永恒周期的时间也在背离他们而去：穿过原子这稳固形态的最后一道屏障，恒定之下是量子涨落的狂欢舞厅，而量子本身也用“既是波也是粒”的现实逻辑谬误告诉着我们，你们所倚赖的明晰与确定，不过是你们自己制造出来的。你们活在的是你们制造的世界里，用各种清晰的，泛化的符号，定语，理念制造出了一条遨游在未知与非逻辑的宇宙中的太空飞船。船之内，是人类观察船外黑暗之界的到的感受，用人类自发的符号，关系和逻辑，产生理念而建造的符号世界；船之外，是难以察觉，难以知觉，无法分析，无法总结，没有逻辑的空荡与漆黑的一切。人类试图，并且正在将符号的大船越造越大，船的边缘吞吃着黑暗，带来了人类世界更广的疆域和更强的力量，但是，船舷外的宇宙依然如故，神秘，黑暗，无法探知。

如果非要区分自然界和人造界的话，恐怕没有什么比“只有符号界才是纯粹的人造世界”更合适的了。那么，为什么，或者说是什么成为了人类扩展符号界-不停消除未知之界的原始动力-欲望呢。不如我们回到人类用最基本的，最直接的感官感受到的环境里，它们能告诉我们答案。

我们先来到的一个湖潭，群山环抱、树木葱郁，水清澈却不见底，潭水颜色随着水深也由浅变深，超过二十米的光线极限，已经无法看到水下的任何景物，直觉告诉你它的深度还在更深处，下一瞬间，直觉由思考变成了诱惑-恐惧，黑暗之下有什么？它没有声音，却在说话，告诉你去往水底的方向凝视，它不肯定也不否定你的想法，它也不告诉你过去是什么，未来会怎么样，水下有宝藏，抑或是水怪？那是你的幻想，深渊引诱了你的幻想，是水文资料和地理志也不会让你觉得它是可以被认知的。深渊便是未知之界。

然后到达的地方，是茂密的森林，看不到阳光，眼中只有水汽弥漫的大雾。一片寂静，回应你的除了不知品种的鸟鸣，只有你自己的脚步声（这样看来，仿佛同深渊一样映照-回答了你自己）。迷雾之后，是朦胧的，分辨不清的物体，细长的，粗壮的，奇形怪状的。当走进看的时候，是笔直的松树，是巨大的石壁，是无人的小屋，也可能是熊或者野人，森林在诱惑你，引诱你提问和探寻的欲望与恐惧，并且从不准备回答。

最后，我们带着简单的潜水设备，跳进大陆架以外的大海，在你之下的，不是海床和珊瑚礁，是无边无际的黑暗，阳光无法照射到的，数千米的深海，这一次，暗黑已不仅诱惑你的神经，它伸出了触手，诱惑你的听觉，随着三倍于海面以外传来的，是海豚，抑或是鲸，抑或是潜艇的激波或者海怪。这一次，你连避开的机会都没有了，声音将浸润你的全身，让你知道，世界之外，还有一个世界。

未知之界诱惑我们的，或者更确切的说，人类能够被未知之界诱惑的本能，反馈给人类的却可能是截然不同的行为。人的一生似乎更切确的可以概括为在人类自己创造的符号界里的一段旅行。当呱呱坠地，离开母体和母亲的全能领域之时，开始的便是符号世界的知晓、习得、运用与抛弃。符号是人类创造的，人类熟悉它（或者将要熟悉它），相比于不确定的未知，人类也会更愿意与熟知的符号为邻。当对于未知之界的态度转变为截然不同的两个方向时，人类的分化也同时产生了——这不同于符号界，人类自己创造的分化：力量、财富或者阶级——而是面对未知的勇气、荣誉、智慧和人格。人类制造的符号界拥有着人类值得依靠和信任的客体，在符号界的母体里面充满着安全，经管这个符号的世界无论人类如何去完善它也总会有实在界的裂缝显露，人选择蜷缩在这个自制世界里，体会不到的除了面对未知之界的恐惧，更不可能感受未知之界带来的力量。至此，蜷缩符号界之人进入了人格的反面，变得懦弱、渺小、无知，正面朝向未知之界的人才享有了力量的桂冠。

这样说来，《碧海蓝天》里的雅克无愧于勇士的称号？没错，但勇气远远不是他的全部，他，包括库佐，勇气已经成为了背景，他们在做的是对话，与深海对话，与未知对话，他们早已超脱于符号界的尘世，使用符号界的人造道德与标准去衡量他们的行为，那是一个自取其辱的行为——当一个人做到的是面对女友的爱情的缠绵，选择的却是与海豚共舞，还有什么比这样的选择更能证明，符号界人类的视野是如此的狭隘与浅薄——他们所持有的道德律令也不过只是他人的造物。而雅克，他制造了属于自己的美德，雅克从深海，从海豚那里得到的。海洋是他的父亲和母亲，也许他自己的符号界和世界格格不入，但这不影响雅克成为了最强大的人——他是属于他自己的独立主体。只有这个时候，深海不是诱惑，不是恐惧，更不是征服的对象，他在和大海对话，和大海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