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时候的那些事儿(一)

    张威在班上四十几个同学中,是很帅气的一个,一米七五的个头,圆圆而稚嫩的脸,他是既不争先进,又不甘心落的学生。六九年这期毕业生没有高中可上,全部初中毕业,而在分配上有几种选择:

    一、班干部,成份好的共青团员,优先安排,他们全都去了国企。在当时十分令人羡慕。二、像张威这样的学生,不听老师的话,但参加学校组织的各种活动,有一个去处 - 煤矿,做工人(井下工人),只要你愿意,体检合格就可以去,张威因为不想下井,所以选了去农场。三、出身不好,本人表现又有问题的,去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男生争取一下还可以去下下井,女生就只有下乡一条路。

    命运很多吋侯由不得自己掌握。男生报名的只有二十五人而女生竟有五十多。不是搞姓别岐视,女生多一个都不行,破坏阴阳平衡。

    一辆破旧的大客车,装了50个年轻人,在坑坑洼洼的沙石路上走着。车上是好不容易凑成对的六九届毕业生,25个男生、25个女生。领导们精心布局,男女比例不失调,正好二十五对,可见它们的良苦用心。一路上男生都很少说话,只有女生还喳喳的唠个没完。路不太远,他们去的目的地是笔架山农场七分场,离矿区只有不到五十公里。

    这里原是劳改农场,最多时羁押了五、六百犯人,由于体制的需要,过去关押的劳改犯,有的出狱了,有的转移到其它农场,今天变成了知青农场。说是知识青年,六九届的毕业生有点冤枉,他们没有高中可上,初中三年一共上了十几堂课,剩下时间参加学校和社会上的各种活动,要么去农村锻炼,要么去工矿体验生活,青春就在这锄头和大锤中消磨。说的明白点六九届真正的课程只是读完了小学六年级,如同扫盲班一样的教育水平。

    农场迎接他们的是过去劳改犯住过的大筒子间,一个房都能睡50个人,早前从别的分场调过来的老知青,占了一部分铺,新来的二十五个人都住下了,也还有几张闲铺,放置知青带来的行李。

    接连又来了两批上海和宁波的知靑,他们比张威都大了几岁,人显得比张威成熟了许多。

    农场挺宽松,赶上放三天假就能回趟家,特别是春节期间,有长达二十天的假期。这群懵懵懂懂、浑浑噩噩的年轻人,就如太阳追逐月亮一样自然,像河里流动的水,似山上吃䓍的牛羊,早上、晩上、星星、月光、眨眼间、情愿的,不情愿的,一晃,在农场生活两年了,就如昨天一样。

    忙的是夏收和秋收两个季节,东北的秋天短,忙的時候,就得早睡早起,一般春冬两季不太忙,主要是政治学习。人闲着的时候,脑袋却变得复杂了,人长了两岁,也许是荷尔蒙在起作用,原来看见或路遇心仪的女孩,脸不会红,人大了就不一样了,和女孩说两句话,心会跳,脸会红。

    在同车来的学生中,有个叫成子玉的姑娘,瓜子脸,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晴,遇人说话总是笑眯眯地,张威和成子玉是同班同学。他们在校时,说话的机会虽不多,但必竟有三年时间在一起。来到农场后和女队一起锄地、收割、或者晚间政治学习,时常在一起,有很多见面的机会,渐渐的张威总管不住自己的眼睛,时不时地在人群中多看成子玉两眼,有几次四目相对的时候,可能是短暂的一秒,他俩赶快收回了对视的目光。

    高尔基说过:看一个人的眼睛,就知道爱情。

    一个草长花开的中午,张威在去食堂路上,把同是一个班的女生齐桂香叫过来轻声说:“老同学,帮忙传个话行吗?”“行,”齐桂香的外号叫野小子,男人性格,“什么话?”齐反问道,张威犹豫了一会说:“我想让你给成子玉捎个信,今晚八点,我在女宿舍后边的杨树林等她,说几句话,行吗?”“哈…哈…哥们是不是看上她了?话我保证捎到,去不去是她的问题,行吧!”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张威想起古人约会時浪漫的诗句,内心有些激动、期待,还有点甜滋滋地,张威早几分钟来到约会的杨树林。春天的傍晚,空气中到处弥漫着野花的香味,八点了她没来,接下来的几分钟,张威如同在火中经受煎熬,她要是不来,或者,对方根本沒有别的想法,那他岂不是自作多情?高尔基这老混蛋说的全是屁话!又过了五分钟她还没来,张威觉得整个人快崩溃了,时间怎能过得这么慢……七、八分钟后,她出现了,隐隠地,他这颗悬着的心,一下儿落地了。高尔基这老先生说的话没有错……

    那年头男女生时见面时不兴搂搂抱抱, 张威觉的血往头上涌,脸上绯红。

    “你来了。”张威往前迎了几步说。成子玉点头答应:“嗯!”又反问张威:“你早来了吧,对不起我来迟了。”“没关系,没关系。”张威连声说。

    成子玉在离张威几步远的地方站住了,问张威:“是你让齐桂香传话,找我啊?” “是,是。”张威有些忐忑地说着,转过身往树林间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笑嘻嘻地说:“如今咱们都大了,总的形势是,狼多肉少,我想早下手比晚下手强,如果你被别人挑走,我不得后悔一辈子…”对方笑一笑悄声说:“谁会要我这丑八怪?”

    张威接着说:“咱们一块来的女同学里,我最喜欢你……”她嗯,嗯答应又反问道:“长的比我好看的有都是,你说就喜欢我,我不信。” “在我的眼里,你是最漂亮的一个,没有之一, 咱们是同班同学,来的男生中沒有比我更能读懂你的”,停了一下又接着说:“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我冲灯说,咱们一块来的姑娘你最漂亮,无人超越!”成子玉笑了说:“你太不自信了,在咱们来的这批人里,早把咱俩湊成一对了,没人与你争。”子玉说话时,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月光下脸上依稀可以看到还有些红润。

    这是个万里晴空,月光如水的夜晚。春天,明月,花香,两位心仪已久的恋人,有说不完的心里话,可时间过得太快了,虽然他们情意绵绵,但已到了宿舍关门的时间。

    “我得回去了。”成子玉说。“我送你到宿舍。”他们一前一后慢慢的走着,面上看去他们风平浪静,其实内心如干柴烈火,但张威努力克制自己,不敢有非分之想……看见宿舍了,张威说:“为了不让旁人看见,我就不往前送了。”成子玉点点头说:“谢谢你送我,但愿你今夜睡得香,做个好梦”。

    “那还用说,梦里肯定有你。”张威说着挥挥手,看着成子玉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隐隐的闪现一丝惆怅。

    这样的约会他们大约每月有一次,而每次都保持了一米远的距离,这一米是两颗相爱的心暂时无法逾越的距离。

    冬日的十二月,是东北最冷的季节。按约定,今晚是和子玉相约的日子。张威洗完脸又换一套新洗的内衣,吃完晩饭,早早就等在屋里。天慢慢的黑了,半个月亮悄悄的爬上远处的山岗,照得大地一片银白,张威还是早几分钟来到杨树林,子玉还是晩了几分钟才来。“天太冷了。”子玉跺跺脚说。张威笑了:“你今天穿得够多了,当心别把脚下得雪烤化了,连长还得找你。”张威打趣地着说,子玉听了也跟着呵呵笑起来。子玉从兜里掏出一把瓜子给张威,说:“住你的嘴。”张威摘下手套双手去接瓜子,四只手交接的刹那,张威的脸红了,低着头说你手真细,真软。成子玉用手套轻轻的打了张威一下说:“大流氓……”俩人有说不完的话,十二月的晩上气温低至零下三十度,俩人站在雪地上一点也不觉得冷,谈天说地、海阔天空……子玉看了一下表,又到了宿舍关门的时间,气得子玉跺下脚说:“哎呀!真是地……”

    又到了小麦搶收,大豆锄草的季节。杨威这两个月变化很大,经常旷工不干㓉,喜欢一个人躺在宿舍睡大觉,他穿着一条露屁股的裤子,要不是里面有裤衩遮着,简直和不穿一样,戴着露头发的破草帽,一副放荡不羁,吃饱了无所求的样子。

    子玉走了,被分场选中去总场医院学赤脚医生,学期半年,为什么在这短短的两个月中,张威的思想会蜕变成这样,因为去年和今年,有几批上学的名额,张威去打听了一下,分场选派的,都是根红苗正,积极肯干的人,像他这样成份有问题的人,只能老老实实的干活,其余上学、招兵、什么都别想。

    领导的批评教育,开全场大会点名,同学的帮助都无所谓,对这些混一天少两晌的年轻人,日子是混的,暂时看,没有一点希望。这是一九七二年,一个万马齐喑的年代。

    进入七月中旬,成子玉给张威写了一封信,大致内容是,你家庭出身不好,人又这样的不争气,枉我空喜欢你一场,接到这封信你就别再找我了,我们各奔东西,你走自己的阳关道吧,祝你快乐!

    读完信,张威仿佛五雷轰顶,世界都改变了色彩,她是他心中的寄托,以前因为她,张威心里还有一点光亮,内心还有一块憧憬的天地,想想很甜蜜,如果她抛弃了他,他还有什么希望?

    在张威人生最失意的时候,双鸭山矿务局来农场招工的消息传到他耳朵里,他立刻找到场部负责招工的贺干事,倆人以前个人关系不错,给了他250斤食堂的粗粮票,幸亏他帮忙,张威才一路顺利的回到双鸭山矿务局当上了一名井下工人,历史同张威的人生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让他用四年的时间,转了一圈又回到原来的起点上。只要经历过就无法忘记。想起和子玉那段浪漫的時光,张威心里还隐隐作痛……

    张威在新立矿火箭队当一名掘进工。井下的工人三班倒,最难受的是上夜班,室外的温度晩上已是零下十几度。上夜班的工人,从暖烘烘被窝里爬起来穿上衣服,迎着风走半个小时才能到达工作的井口。

    接下来是挂牌、领灯、然后是換衣服、大棉袄二棉裤,等这些都武装完了就去参加班前会。听队长、排长、班长、轮番讲一遍也是重复了千百次的质量安全,坐在板凳上的老师傅,旱烟巻得有小拇指粗一根接一根的抽,满屋都是烟,领导也沒办法不让抽,赶快说完散会,下井。

    煤矿工作最苦,它们穿着棉袄、棉裤在千尺井下与巷道、炭车、铁道、打交道摸摸哪儿都比骨头硬。

    一天刚下夜班,有位姓陈的同学打来电话,说成子玉在下乡送药的车上栽了下来。人虽然沒有危险但腰怕是不行了,听到这个消息张威和同班的王义同学没再想什么,赶紧洗把脸坐拉煤车赶到佳木斯。

    来到医院走进病房,映入眼帘的是,平躺在床上的成子玉。有他们的老同学陈小凡,还有几个他俩不认识的人,看着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子玉,张威的眼圈红了,想安慰几句此刻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如今却不得不躺在盖着白被单的病床上。

    “怎么样了?”王义弯下身问,子玉有话说不出口,床边有个中年妇女小声说:“大夫说没事,神经未断就有希望恢复。”张威和王义都不知此时该说点什么好,安慰了子玉几句就退岀了病房。在走廊里,陈小凡又陪他俩唠了几句,他俩就急忙往回赶,晚上还得上夜班呢。

    又过了几个月听说子玉站起来了,步行了五公里去参加一位朋友的婚礼,张威为子玉高兴。

    一次同学聚会几位女同学劝张威,你看子玉多好,漂亮聪慧,干脆恢复算了,听说在农场时她写过一封绝交信,那是她看你一天天颓废在激你……张威不回答只是笑,也不说行、也不说不行。

    其实在张威的内心还是爱子玉的,只是耳边常重复着一句话:好马不吃回头草。他很犹豫。又过了几个月,张威听说子玉对治疗结果不太滿意。又去了上海,重新手术。又过了几月传回她在上海手术失败的消息。她永远站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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